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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6

  不爱你我就不会回国了,但是你并不珍惜这一切,这一切在你的心里毫无分量。

  但是我需要你。女人哭着。变得温柔。难道你不需要我吗?不需要我的身体吗?

  男人说,不。说过之后便向外走。

  女人拉住男人。她大声说,你不能走。我要你。就现在。

  就现在?男人脸上是冷酷的笑。那么你要付给我钱。

  你说什么?

  因为我不想要你。

  你是混蛋!女人发疯地扑向男人。

  男人说,别作践自己了。然后他便扬长而去。女人被留在了孤寂中。有满腔的怒火不知该如何发泄。她觉得她简直要疯了。她把堆在床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扔在地上。房间里到处是灰尘。整个的夏季她一直住在他的房子里。自己的家反而显得陌生了,而且转瞬之间又被她弄得乱七八糟。她大声哭叫着。直到她精疲力竭。然后她愤愤然给他打电话。电话里永远是占线的声音她知道他拔掉了电话。她更是气得发疯。像被困在笼中的野兽。

  然后,突然间,一切寂静了下来。仿佛什么什么全都结束了,又仿佛什么什么都不曾开始过。她回到了零。那时她并不知生活中还存在着他这个男人。他活在他的世界里,而她则行走在她自己的天地中。他们或许相遇却没有相识。后来他们相识了却没有相爱。她记得他们走到一起的那个夜晚他曾对她说,在此刻之前,我们就像是两个盲目的游水者,在那片苍茫的海水中瞎扑腾。他说我们有时离得那么近却不曾拉住对方的手。他说也许我们曾一万次失之交臂,而岁月无情。他还说,直到我拉住了你的手我拥有你的身体我才知道了我此生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是的,他就是这么说的。她记得他在六年前的那个夜晚说过的全部的话。但是,为什么在他们共同游过了这一段美丽的光阴之后,又重新回到了茫然的彼此见不到对方的那一片大海中。

  她觉得生活很无情也很无奈。但是她终于能够平静了下来,并能够审视他们的过去。她拚力搜寻着往日的那许多值得回忆的东西。女人为那值得记忆的东西而感到很难过。她想,倘今后真的再不会有他来管理她惦记她,倘再也等不到他的电话再也触不到他的肌肤……那日子将会是很不堪的而她也会很可怜。

  女人流泪。她想她是怀恋他怀恋与他共同的生活。

  后来女人走出了房间。她走到了房子附近的那片林中。那时候炎热的夏季刚刚过去。林中的树叶已被秋露不经意地染上了一片棕黄。林中是渐浙沥沥的小雨。很凄切的一种美丽的伤感的情调。她这样在雨中缓缓地走着她这样清洗着自己。她觉得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纯粹属于自己的空间了。她漫步着。踩着潮湿的石板路。这样她独自一人直到黄昏。黄昏的时候,天空开始变得明朗。红的夕阳坠落在遥远的那片湖畔。空气清新极了。小雨洗去了尘埃。女人走进街边的咖啡厅又独自去喝了一杯咖啡。

  她起初很犹豫。但后来她想她宁可不要自尊心,因她是爱他的。她想她的生活中,包括未来甚至永远的生活中,是除了他再不会有任何其他的男人了。于是她走到咖啡厅的电话机旁,她拿起了电话。

  但是她最终还是没有去拨他家中的那个号码。

  放下电话之后,她几乎徒步穿越了大半个城市。她一直走到深夜才终于看到了他窗子里的灯光。那灯光在寒冷的黑夜中显得很明亮,也很温暖很诱人,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她同时也有一种恐惧,为此而心怦怦地跳着,她很怕他午夜的生活里会有另外的女人陪伴着。她想她为什么至今依然不信任他。或者是她太爱他了太怕他被别人夺走了。她在黑暗中走上楼梯。她听得见自己很轻的也很胆怯的脚步声。她敲响了他的门。他没有犹豫,也没有问是谁就打开门。他打开了门接纳了被夜晚的寒露打得冰凉的女人。

  他们没有讲话。

  很温暖的灯光流泻着。

  他们站在客厅中对视着。这样很久。后来男人伸出手臂把冰冷的女人紧紧地搂在他温暖的怀抱中。女人哭了。她在男人的怀中说,怎么能没有你……

  她想她怀念他是因为他毕竟是一个很好的男人。而弗朗西丝卡和罗伯特的故事之所以感人,她想可能也是因为罗伯特是一个很好的男人。罗伯特的好是在于他尽管热烈地不顾一切地用毕生的情感去爱着弗朗西丝卡,却从不对弗朗西丝卡提出任何要求,不拆散她的家庭不搅乱她的平静不卸掉她要承担的那一份对丈夫对孩子的情感上和道义上的责任。罗伯特只把弗朗西丝卡那几个读起来很好听很美丽很动人的字母戴在脖子上。后来,弗朗西丝卡就成为了那个陪伴罗伯特终生的永恒的信念了。

  但是她不知道是不是她拆散了他的家庭。是不是她让他的妻子独自留在了那遥远而宁静的国度中,是不是她对他提出了太多的要求。她认为他好是因为,他并没有因离婚的事而同他的妻子反目为仇。他们最终是平和地分手,依然是生命中最好的朋友。他们之间远隔万里,却一直能有如情书般的信件的往来。她想唯有他才能将这一切处理得如此之好,也才能使她在这未来与他的相爱中,不深怀着那样的一份负罪和歉疚。他好还因为他作为男人始终牵挂着他远在异国他乡的前妻。每到圣诞前夕,他总会拉着她一道为他的前妻去买很多的漂亮的衣服给她寄去。他们还会互相铭记着对方的生日。互相在生日的那一天寄去满怀深情与爱的贺卡,他们会在那美丽而精致的卡上说最令人感动的那些发自真心而不是虚伪做作的祝福的话。很多年了,他们一直如此。

  而她便是被陷在了这样的一份好人的情怀中。她在这情怀中受着折磨。

  她一边庆幸他是个这样的重感情的好人,相信一旦她成为了他的前妻一定也会得到如此的礼遇;一边又为他的如此对另一个曾同他有过感情上以及身体上纠葛的女人体贴温存、无微不至、念念不忘而感到妒嫉和愤怒。她觉得满肚子委屈。她经常为此而同他争吵。她甚至固执地认为他的情感的深处是依然深爱着他的前妻的。

  他辩解。

  他从来不说他的妻子不好。

  他说她是个无辜的女人。

  他还说他必须关心她并尊重她。

  他也很固执。他说,我无论怎样地关切她也不过是只能用写信去安慰她。我已经不能具体地实在地给予她帮助。我去过她那里。我知道在她的一个女人的实际生活中会有着怎样的困难。困难很多,她很艰辛,我本来是应该在她的身边的,但是,难道你连这都不能宽容吗?

  然后,她才懂了在他们的这复杂的生活中还需要宽容。

  她想难道她不宽容吗?她记得她此生最大的宽容就是她曾以她终生也不会忘记的那种最深切的痛苦为代价而放走了他。

  那是在他们已相爱了两年之后的一个初春的早晨。那个初春的早晨很寒冷。他们在那个夜晚睡在了一起。他们做爱。在做爱时她听到他说,不管他妻子的那个外国怎样地好,他也一定要在这里。他还说他此生只爱她一个女人,他是要生生死死同她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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