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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舞曲还没有结束,萍萍就挣脱开萧小阳飞速向卫生间跑。萧小阳紧跟着她。她不管女厕所里是不是有人,就紧随着萍萍闯了进去。萍萍弯在那里不停地吐了起来。萧小阳支撑着她。他在萍萍呕吐的时候,不停地拍着萍萍满是冷汗的后背。而就在此刻,杨竟也推门走进了女厕所。其实他在大厅的那一头儿一直远远地注视着萍萍。他看见萍萍捂着嘴离开了舞池,于是穿过人群赶过来。萧小阳在扭转头看见了神色严峻的杨之后,便二话不说,不动声色地走出了女厕所……

  母亲当然会参加覃的婚礼。

  婚礼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举行。

  没有去租瑟堡豪华的大厅,这是覃有意安排的。她知道那个古老而浪漫的爱情故事是在那个已经有点衰败的英国俱乐部发生的。那里典雅、高贵、宁静,覃对母亲说,我和萧弘都喜欢那里,喜欢那种古老的异国风格和那里神秘的忧伤色彩。

  母亲没有反对。这是覃最最高兴的。

  母亲说,我已经有几十年没去过那地方,倒是想再去看看。那里无论怎么萧条陈旧,都会给人一种蓝血白骨的感觉。破落了,也依然是贵族。

  覃觉得无论母亲怎样感慨,只要她能答应去,就已经具备旧事重提、旧梦重温的可能了。

  覃穿着一套十分简洁的白色的西装套裙。覃觉得她实在是已经过了披婚纱穿长裙的年龄,便经过深思熟虑为自己设计了这样一套淡雅的结婚礼服,加上一顶小小的白色软帽,一双白色的高跟皮鞋。覃打扮好自己并站在母亲面前的时候,听到母亲说,很好,是的,非常好。

  而覃为母亲专门设计的,是一套湖蓝色的连衣裙。母亲曾认为这衣服过于漂亮了。但覃坚持,覃说因为那是我的婚礼,一生只有一次,所以,你必须漂亮极了。

  当母亲此刻真的穿上了这套裙子,连覃自己都觉得震惊。覃说妈妈,这套衣服我满意极了。我不说你穿上它有多迷人,我只说是因为我设计得好。但肯定有人会爱上你的。

  你又胡说。

  人家会问,这么漂亮的老太太是谁呀?那我就骄傲的告诉他们,她是我妈妈。

  当那个明媚的下午终于到来,当萧弘开来的那辆白色轿车就停在朗园的门口,母亲有点感伤的最后亲了亲覃。母亲说,女儿总是要出嫁的,走吧,萧弘是个好孩子,我是看着你们长大的,所以我很放心。

  谢谢妈妈,覃说。覃又说,妈妈,在我的婚礼上,希望你能玩得开心。我请的人很少,但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他们会照顾你的。

  然后她们坐进了弘的白色轿车。他们穿越麦达林道。通往俱乐部的花园甬道很长,那路弯弯曲曲,在两旁高大梧桐树的遮掩下显得古老而幽静。几乎没有行人。母亲望着窗外说,仍然景色依旧。

  妈你解放前常来这里吗?

  是的,来过,但那都是往事了。

  有时候怀念往事也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妈你觉得是这样吗?

  在俱乐部红色的楼边已经停了很多汽车。

  覃和萧弘以及母亲缓缓走进菲律宾木拼就的舞厅时,先到的朋友们便走上来向他们庆贺。覃越过人群,远远地看到了S·森父子。不知道为什么,覃的眼泪涌了上来。她转身挽住了母亲,她挽着母亲向S·森父子的方向走。

  覃觉得这场面太惊心动魄也太感人了。因为她看到了S·森父子那悲欢离合的感人肺腑的目光。

  覃轻轻地挽着典雅的令她骄傲的母亲向前走,她向母亲介绍着前来问候的那些朋友,但唯独没有介绍S·森父子。

  母亲迈着优雅的步子,优雅地点头优雅地微笑。母亲此时此刻高贵得就像一个维多利亚时代的女皇,覃在与萧弘共舞的时候对他说,看看我妈妈,我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老太太了,她才是真正的贵族。覃又说,你说他们今天会相遇吗?我尽全力使他们聚到了一起,接下来,一切就只能是自然发展,我不知道结局会是什么……

  接下来就靠命运了,弘边跳边说。他突然停下来,对怀里的覃说,看到了吗?有人请你母亲跳舞。是小S·森。你母亲站起来了。她有点犹豫,但还是被小S·森牵着走下了舞池。小S·森大胆地找到了他的妈妈。看,他们跳了。哦,你看看你母亲跳得多好。那么轻快,像一缕飘来飘去的蓝色的云。她真是太棒了。你居然也从来没见过她跳舞。真是美极了。人们都在看她。她简直成了舞会皇后。他们回来了……弘的声音就像现场解说。

  母亲气喘吁吁地回到落地窗下的沙发上。小S·森为她拿来了饮料。他们坐在一起。他们在亲切地说着什么。母亲微笑着。她并没有看着小S·森的脸。她只是感受着那声音。那种似曾相识。母亲仿佛在回忆着什么。那回忆使她沉浸在痛苦与幸福中。但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当乐曲再度响起的时候,母亲对小S·森说,孩子,你去跳吧,你跳得很好。去玩儿吧。

  覃走过来。

  她对母亲说,知道吗,你都成了明星了,大家都在称赞你。

  是吗?母亲幽默地笑着。覃,有人来请你去跳舞了,一个老人。

  覃抬起头。她简直不敢相信,S·森爵士已悄然走到她和母亲的对方。覃顿时显得慌张。她赶紧站了起来,对S·森说,这是我母亲。她又对母亲说,这是S……是我认识的一位香港朋友。覃终于没有说出S·森的名字。她不愿使母亲感到没有准备,措手不及。覃觉得她站在那里很尴尬。她既不敢看S·森的表情,也不敢看母亲的反应。她想逃走,但又逃不走。她只好问S·森,您想跳舞吗?她甚至把手伸向了S·森。但是S·森说,不,我想请这位女士。

  覃紧张地看着母亲。S·森那么大胆,她很怕母亲的拒绝会伤害了他。

  母亲并不反感。她微笑着看那个白发苍苍的S·森。她说好吧,既然你是我女儿的朋友。可我们在这个婚礼舞会上是不是显得太老了。

  不,S·森牵住了母亲伸出来的手。S·森说,一切刚刚开始。

  然后他们翩翩步入舞池。

  一曲华尔兹。一曲浪漫的长歌。

  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旋转着。那么轻盈那么默契,好像他们的表演是精心排练过的。人们停下来为他们鼓掌。人们都说,这是我们有生以来看到的最美好动人也是最令人难忘的舞蹈了。

  乐曲终了的时候,他们手牵着手像最亲密的情侣一样翩然而归。

  覃和小S·森都哭了。

  在经历了那么漫长的岁月以后……

  没有人想到会有这样的惨剧发生。

  那是在萍萍和杨结婚典礼的前一个晚上。在朗园。

  当一切有如旭日东升有如春暖花开,当事情变得一天比一天美好,萍萍和杨终于决定,要举行一个像他们的“大太阳”公司那样灿烂辉煌的结婚典礼。本来这事由杨自个儿来操办,但是萧小阳突然插了进来。他为此和杨进行了一次酒吧长谈。他认为杨是当事人,而由他来操办这场典礼是他作为哥哥应尽的义务。

  萍萍对杨说,不行。

  杨问,为什么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但我不能拒绝他,他说,这就作为他送给我们的结婚礼物,这是他的诚意。如果不同意,你自己去对他说。反正他是你哥哥。

  为了在结婚前大家能愉快,萍萍最后还是没去找萧小阳。她听之任之。后来又听说,萧小阳在筹备这个典礼时,很尽心竭力,也很舍得花钱,萍萍也就不再对此抱敌视态度了。但她却总是还有点隐隐的不安。

  时间到了最后的晚上。

  最后的晚上萍萍从瑟堡搬回了朗园。萍萍想,她是该穿着婚纱从朗园从自己出生的家里走向杨的。她认为在这种时刻,家的概念也很重要。

  一切就绪。

  萍萍是黄昏回到朗园的。走进久已不住的二楼的房间,她有点迷茫,也有点伤感。她和家里的人一道在半楼的餐厅里吃了晚饭。那天晚上住在家里的有殷、萧思、大提琴手(那晚他恰好过来)、薛阿婆和萍萍自己。他们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气氛很和谐。萍萍因为就要结婚了,她很幸福,所以对全家人的态度都很好,很平和。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其实母亲是那么凄苦。而且,建国巷并不是罪恶,也不是什么污点。

  建国巷怎么啦?她身上流着建国巷血又怎么啦?她不是也成功了吗?她拥有着一个跨国服装公司和世间那个最出色潇洒的男人,而这是朗园的女人们,是覃和她的姐姐萧思所没有的。萍萍多少年来就梦寐以求着这些。她曾咬着牙根发誓要不顾一切的获得这一切。她要出人头地,蔑视那所谓纯正的贵族血统。她要为此而奋斗,不惜付出代价。今天,她终于成功了。

  她是被成功支撑着才觉得婚前应回到朗园回到家中的。很多五花八门的感觉使萍萍几乎吃不下饭去。

  萧思坐在萍萍对面,她突然十分友好的对萍萍说,杨很好,真的。

  萍萍抬起她的大眼睛看着萧思。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只是觉得她们姐妹之间太陌生了,几乎从小就没有这样和颜悦色在讲过话。

  于是萧思旁边的大提琴手马上站出来解围。他告诉萍萍,萧思和他送的结婚礼物应该在杨的房间里,萍萍明天就能看到。

  什么?萍萍睁大好奇的眼睛。而大提琴手则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

  萍萍也问了殷一些话。萍萍甚至说,要是爸爸和大哥都能在多好。

  没有人因此而哭泣。殷已经有了一种崭新的状态,这状态是没有人能解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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