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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每个人的手上都有一杯酒。人们在摄像机镜头的摇动和闪光灯的闪亮中,尽情地吃着,喝着,聊着,享受着两个小时内花钱如流水的阔绰。其实类似这样的宴会,其最最重要的功能,就是为人们提供了一个见面聚会,聊天调情,加上传播信息,洽谈业务的机会。机会很重要,人们都目的不同和渴望并重视这个机会。而有了这个机会,男人们才得以西服革履,女人们才借此浓妆艳抹。于是人们在这个共同的机会下契合了。他们都喜欢这样一个可以任意放纵自己的场合。在这样的时刻,其实无论是“大太阳”公司,还是他们的刊物他们的服装设计他们美女如云的时装表演队都已不再重要。人们的活动是漫无目的的。于是,才能使这种聚会的气氛轻松和谐,每个人都能有他们表演的充分的空间。

  其实这一点是连主办者也看得很明白的。特别是萍萍和杨,他们不分白天黑夜为筹备这个盛大的活动忙了很多天。但是活动一开始,活动就不再属于他们,他们也和那些来参加聚会的佳宾一样,成为了这场聚会的个体表演者。萍萍穿着黑色的晚礼服长裙,后背几乎全部裸露着,但却显得典雅端庄。萍萍端着酒杯在宴会大厅里走来走去,她微笑着,向每一个人打招呼,她和那些可能会成为她客户的公司经理们交谈,她和那些直勾勾看着她的男人们频频碰杯。待她回到杨身边的时候,已经有些晕头转向。

  萍萍说,我想吐,有点支持不住了似的。杨你为什么总是远远地站在这个角度里当局外人?想看着我撒酒疯?

  杨说,那你为什么不能不喝,或是少喝点。

  少喝点儿?有没有搞错呀?知道今天是什么场合吗?大厅里站着的所有人,未来都可能是你的客户。你怎么能不去应酬呢?听说过吗?错过一次交谈的机会,可能就意味着损失几百万。

  是吗?你倒是越来越了不起了。

  你说话的口气怎么像萧小阳那个混蛋。知道吗,你只有真喝,人家才会认为你这个人有诚意,人家才肯和你打交道,人家才会对你有感情。杨,我可是在冒着牺牲自己的胃,自己的大脑,自己清醒的意识的危险,在为公司做贡献。愿意陪着我再去转一圈吗?

  和你一起去表演?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说我有我的方式。你不要指望男人也像你们女人一样,那男人就太没份量了。

  你是说我轻浮?萍萍骤然睁大迷朦的醉眼,你到了今天,还这么看我?

  不,杨说,我确实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男人有男人的方式,你不要强求我。

  那么好吧。萍萍重新醉眼朦胧,她用手指划着杨的脸颊说,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我就走。

  什么?

  今天,我漂亮吗?

  是的。

  还有一个最后的问题,你别烦我。

  问吧。

  真娶我吗?

  其实你根本就不必问。

  在大厅的另一个角落里,坐着S·森父子。后来小S·森离开了,他穿过大厅,找到了覃。

  父亲想和你谈谈,有空吗?小S·森问。

  当然。覃离开了原先“四季”的那些同事们。

  小S·森告诉覃,可能父亲会问你一些关于母亲的事。别对他说母亲不愿见到他。他一生部在怀念她。你就说你会安排一个机会的,好吗?

  覃点着头向S·森博士落坐的那个角落走去。覃远远地看见,老人的脸朝着窗外,而他的后背因他此刻的放松而显得有点佝偻。他的脑后是所剩不多的但很有光泽的白发。S·森的背影使她觉得有点苍凉。她甚至有点埋怨母亲的不够豁达,她想如果母亲也能看到S·森这苍老的背影,她一定就不再忍心拒绝这个一生都深爱着她的男人了。覃觉得,她在S·森的背影上读到的,是母亲作为一个女人的坚强的意志。唯有她是能够割舍得下她那颗疼痛的心的。

  覃走近S·森,轻轻坐在了他的身边。她用手去抚摸了一下老人满是褐斑的手。她看见了那双蓝色的有点混浊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覃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

  S·森随手打开了他助听器的开关。他有点惨淡地对着覃微笑着。他说,覃你是个很好的孩子,我在电话中就喜欢你了,我也尊重你退出公司的选择。人是应该做她喜欢做的事情的。而我们当年所做的一些选择,却让我们所有的人都毕生痛苦。

  覃说,我理解你们。理解你,也理解妈妈。四十多年,妈妈把她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在我身上了。她可能把我当作了小S·森。但是她比亲生的母亲更伟大,更无私。没有事业可以发展,也没再爱过任何男人。我会安排你们见面的。我对小S·森说过,你们能在这迟暮之年,在几十年天各一方之后再度相见,是你们不绝的缘分。我们都为此感到非常激动。这是一种非常美好的事情,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拥有这种美好的。

  萍萍这时候走过来,有点摇晃地坐在S·森和覃对面的沙发上。她费力地校正着自己的思维和话语,尽管十分吃力,但她还是清晰地说出了,你愿不愿意我陪您跳舞?

  萍萍,覃本来想阻拦,可S·森居然站了起来。他非常礼貌地对覃说了一声对不起,就风度翩翩地牵着光艳无比的萍萍走进了舞池。他们随着乐曲翩然起舞,萍萍阿娜多姿,而S·森竟也是绅士风度十足。他精力充沛地旋转着,一点也不像个八十老翁。他带着萍萍飞速转圈儿的时候,博得了很多人由衷的掌声。

  覃就在这一刻想到了母亲。他想,如果母亲能与S·森共舞该是幅怎样辉煌的景象。她突然觉得她终于想好了安排他们见面的那个契机。她兴奋极了,当即站起来开始满大厅里找萧弘。

  在S·森有点气喘吁吁的时候,萧小阳走上来解围,从S·森的手里接过了萍萍。他很无耻。因为他就知道萍萍在大庭广众之下是绝对不可能拒绝他的。他在优雅动人的弧步舞曲中搂紧了萍萍的腰。他贴着萍萍的耳朵酒气熏天地说,和你跳舞对任何男人都是种做爱般的享受,为什么杨不来陪着你跳?

  萍萍故意将步子走得生硬而零乱。她并且故意总是把脚踩在萧小阳亮闪闪的意大利皮鞋上。萍萍说,我不再欠你的了,该为你做的我全做了。我是念及你和我是同一个爸爸才帮助你的。我希望你今后不要再干扰我的生活。你能行行好,就当一回好人吗?

  真想过良家妇女的生活啦?

  说来说去,你还是个混蛋。你这种人天生就是个畜生,这是无法改变的。我还让你当个好人,真是荒唐透顶。

  是吗?可是我不,我可是一直把你当作咱们萧家唯一的艺术品来欣赏的。

  算了吧,你拿我做的交易还少吗?你一个男人怎么跟窑子里的鸨母一样呢?

  萍萍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那么绝情绝义。总经理的位置我不是给你的吗?说点儿好听的,听说你要结婚啦?

  你管得着吗?

  和那个杨?你愿意终生被他玩弄和算计?

  你松手!你放开我!我要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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