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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其实覃完全懂嵇林静为什么要这样做。换了她,她若是还存一丝自尊的话,也一定会这样做的。嵇林静显然也意识到了萧弘在情感上的优柔寡断,就像当初覃意识到了这一点一样。覃知道萧弘始终不能彻底割断多年来对覃的感情的。他不是不爱覃,而是他和嵇林静结婚了,从此他的情感生活一团糟。于是,嵇林静走了,而覃竟然也走了。嵇林静尽管走了,但她依然是萧弘的妻子,而覃尽管没走,她却随时随地可以离开弘。到头来,弘独自一人陷在孤单中,喝他自己酿造的苦酒。

  他对两个女人都好,都爱她们都疼她们,都把她们的事情放在心上。他一方面坚持不断地给远在布里斯班的嵇林静写信、打电话,并不停地为嵇林静买下好看漂亮的衣服及生活必需品寄过去,一方面又为筹建覃的“四季”绞尽脑汁,费尽心力,使覃拥有了她的事业和职位,应当说他对他喜欢的这两个女人都竭尽全力了,无私奉献了,但结果又怎样呢?弘终于意识到其实他很可悲。他是真正的悲剧性的人物,他是典型的受害者,他是不折不扣的被遗弃者。他于是才去喝酒。他知道远在澳洲的妻子一旦提出来离婚,其实就意味着一切全都结束了。

  他还知道他作为一个男人,是决不会失去自尊地挽救他们的婚姻的。他只能是独自一人硬挺下去。他决定配合嵇林静,也不想要回他已经失去的近在眼前的覃。他坐在瑟堡的吧台前,叫宇建一杯一杯地给他拿酒。然后他试着欣赏他妹妹萧思的才华。他发现,那是一片空洞无味令人厌烦的乐曲。他问宇建,我妹妹是不是疯了?宇建没有理他,继续做他手里的事。萧弘不明白萧思为什么要离开她富有的艺术家的丈夫,而奇怪地疯狂追随着这个过了时的宇建。后来,弘的意识就慢慢麻木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没有人看见他的窘态。大厅里没有人。他一进门就听到电话的铃声。他歪歪斜斜地走过去抓起了电话,终于听出来了,那是覃,他生命中的另一个女人。他居然自己把车开到了“四季”的楼下。按了七八声喇叭之后,他看见覃房间的灯终于灭了。

  而此刻覃就在他的身边。他一直紧攥着覃的手,这样直到天亮。

  天亮的时候,萧弘清醒了。他立刻坐起来穿衣服,仿佛覃并不在他房中。

  覃默默无语,依然坐在床边,保持着一直守护着萧弘时的样子。

  萧弘仿佛刚刚看到覃,于是他突然问,你看到桌子上嵇林静的离婚申请了吗?

  所以你才喝那么多酒。

  是。可你干吗来了?找我有什么事吗?我有一百年没见过你了。公司里很忙吗?

  就快倒闭了,你感兴趣吗?你不想让我陪陪你吗?昨天夜里你可是这么求我的。

  是吗?可白天就是另一回事了。在太阳下和在月光中,人的想法是决然不同的。大自然是世界观的基础,这是我多年的体验。

  那么好吧,萧弘,昨夜我本想改变我的来意的,但现在不改变了。我来求助于你。我认为要想做一番大事业就不能离开你这样有背景有实力的男人。“四季”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我远离了你这样的男人。而远离你就意味着远离了我的事业和发展,所以我把“四季”的展厅和我的得力干将杨全部典当之后,又回到你的身边来了。我不能放弃“四季”,说得够明白了吧?

  那么昨天夜里呢?昨天夜里你想什么了?

  没想什么,无非是你我其实都失败了,都需要帮助。我们都需要找个僻静的地方舔舔自己伤口上的血。我们何不互舔呢?我们彼此交换,你帮助我重振“四季”雄风,而我呢?想办法填补你心灵的空白,想办法让你忘掉心上的伤痛。

  那么那个杨呢?

  我把他送给你妹妹了。萍萍说她欣赏杨。

  覃你可真是成熟了,你居然能说出这种话。那么说吧。咱们做笔生意。

  萧弘说着抱紧了覃。覃奋力挣脱了出来,她狠狠地打了萧弘一个嘴巴,然后哭着离开了瑟堡。

  “大太阳”时装公司就设在瑟堡饭店的套间里。萧小阳说,这是一种规格,这样至少就压了覃的“四季”一个点。规格很重要,因而萍萍才能坐在很有档次的总经理办公室里。她有秘书,有杨,有很多的雇员。她坐在老板桌前和老板椅上的时候,知道对于她来说,一个崭新的时代开始了。她相信做一名出色的女经理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尽管萍萍还几乎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但是她却已经满怀信心地拉开了架势。她很喜欢她的公司和职务,而唯一使她不快的,是竟然要同此生最恨的男人捆绑在一架战车上,为了他们各自的利益做最令人恶心的结合。

  杨走进来。

  杨就在萍萍隔壁的总经理办公室里。

  杨走进来站在萍萍的对面说,你干这种角色合适吗?我一直认为你是只配当妓女的。

  是吗?可你还是给妓女帮工来了。萍萍说,你既没有大男人的丈夫气,又没有艺术家的骨气。你认为有奶便是娘,何况,我的公司比覃的“四季”给你的薪金确实要高出好几倍呢,你抵挡得了这样的诱惑吗?

  是的,杨说,尽管我鄙视你,但确实在哪儿干都一样。都是赚钱嘛。但有一点你必须清楚,我是决不会以你们家族之间的恩怨为行为准则的,即或雇用我的人是个坏蛋,只要他是个有钱的坏蛋而且他肯为我出大价钱,我都将在所不辞。没办法,这是个时代的弊病。

  萍萍说,可惜了你一个艺术家。

  艺术早就不值钱了,你难道不清楚吗?我就是因为画儿卖不出去,才应骋覃的“四季”的。这是现实。覃给了我机会,但尽管如此,我还是来给你干了,不过,我当然依旧保留对你的看法。

  杨我很欣赏你的坦率。实话说,当今像你这种有才华而且肯卖力的人并不多了。所以尽管你出口不逊,伤风败俗,我依然不会取缔你副总经理的头衔,你也依然可以无限风光地在你的办公室里呼风唤雨,电闪雷鸣。我需要你,这才是第一性的。你来“大太阳”的第一项任务,就是以最快的速度,为公司创办一份大型时装杂志。你要跑下刊号,筹措资金,既保证刊物的世界水平,又保证刊物的销量。总之,可能有点难度但你要不遗余力。公司可以先借给你十万元的启动费。怎么样,你认为你能行吗?

  据我所知,这曾经是覃的理想。杨说。

  有点感伤?这可不是感伤的时代,你最好把这些酸兮兮的东西留到你和覃睡觉时说去吧。

  这碍你什么事了?

  不碍我什么事,我只是有点为覃惋惜。她老了,这就是全部原因,很可惜,对吧?流水落花春去也,真是不幸,但,我有小S·森,这是张王牌,所以我才能如此举重若轻。

  是啊,杨冷笑着说,你以肉体为代价的这种自我牺牲精神真值得敬佩。我都快哭了,你就像圣女贞德一样,为公司带来了光明。

  杨我给你的,应当算是一件你喜欢而且是有意思的工作。我希望你尽心竭力,把这件事情做成做好。否则我把你残酷地从覃身边挖过来就毫无意义了。如果干得好,其实你这个人是会从中大大获利的。杨你听着,我不在乎你说的这些难听的话。就算我是个妓女,但是我用我的身体为你铺平了获取成功的道路。眼下不是什么刊物都能拥有十万元启动费的,单凭这一点你难道还不该感谢我吗?

  杨突然沉默不语了,因为杨从萍萍的话中确实听出了某种献身的意味。他最后抬起头来对萍萍说,好吧,让我来试一试。

  谢谢你。杨。这是你房间的钥匙,就在隔壁。你也拥有专门的秘书和一流的办公设备。另外,请继续关照一楼的展厅,但最好请人重新装修一遍,把名称改过来,这是最重要的,再有……再有杨,我很器重你,我真心希望你能帮助我。我从小一直很孤单,这些覃可能对你讲过。能出人头地是我梦寐以求的理想,但我不想抢覃的位置。我是可以把那个位置拿到手的。但是,我不想伤害覃,她是为数不多的那种好女人之一。所以,才有了“大太阳”。其实我也并不想和覃分庭抗挣,我们要公平竞争。你懂我的意思吗?

  杨听完萍萍的话后,沉默不语地走了出去。

  杨进了他副总经理的办公室,走进去的第一件事是打开窗子。他想透透气。

  萍萍在隔壁听到了杨做的这些事。她觉得有点可笑,有点意气用事。而更加可笑的是,当萍萍把她所想到的事情(其实也是萧小阳对她说起过的)全部安排了杨之后,她突然觉得无事可做了,而且她美丽的脑子里全空了。

  是不是真的不适合扮演这样的角色?萍萍想,也许杨说的话对。她甚至根本不懂该怎样操纵这个有数百万注册资金的公司,不懂服装的生意该怎样做,而“大太阳”这个名称又意味了什么。

  萍萍真是不懂。这一点她清楚极了,但是她不愿向任何人请教,她要撑住总经理的面子。她首先想到了覃。然后是杨,是小S·森,也想到了萧弘和萧小阳。想来想去,她终于开始拨叫萧弘的电话。萍萍认为唯有二哥是圈子以外的生意人,她向二哥咨询点什么是不会丢了面子的。但可惜,萧弘的女秘书说,萧总不在。

  他去了哪儿?在瑟堡里吗?我是他妹妹,请设法找到他,我有急事,我的电话是……

  萍萍的话没说完,她的电话就被一只手按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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