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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萍萍坐在那里散漫异常。她的目光也是游移不定的,她不能忍受母亲在讲述父亲时那可怜兮兮的样子,仿佛她是在求着谁似的。她太软弱了。就因为她来自建国巷?建国巷怎么啦?但是,萍萍长大了以后也学会了像他的哥哥姐姐们一样去仇恨和轻蔑建国巷。而她自己就属于建国巷,她身上就打着永远也抹不去的建国巷的印迹,尽管,她自从出生就生活在麦达林道的朗园中。萍萍为母亲的那一番乞丐般的告白而感到耻辱。特别是当萧思反驳她母亲的时候,萍萍便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并扭转身走出去。但是萍萍想不好她可以去哪儿。偌大一个家里她竟没有地方可去,于是萍萍只好进了二楼大厅里的卫生间。

  萍萍在卫生间里呆了很长时间。她用随身携带的那个羊皮小包里的化妆品为自己整理脸面。她再度想她恨这个家也恨她自己的母亲。她发誓未来一定要为自己干出一番大事业来,出人头地,让所有萧家的混蛋们望尘莫及。萍萍看着镜子里面自己美丽的脸时想,我很幸运,我有美貌可以利用,而且我还这么年轻。萍萍一点也没有想到她弥留之际的父亲,她对父亲,几乎没什么感情,所以无论他死他活都跟萍萍没什么关系。萍萍最后看了一眼镜子中万分美丽的脸后便打开了插销。萍萍刚拉开卫生间的门,便被等在门口萧小阳推了进来,并重新锁上了门。

  告诉我,这些天你去了哪儿?

  萧小阳将萍萍的两只手背在身后并紧紧抓住。他的眼睛里冒着火,他说你真是太美了。你超过世界上所有的妓女,你使一切男人堕落。为什么你要生在这个家里,说,你究竟躲到哪儿去了?

  小阳这样说着便抱紧了萍萍,他拼命地吻她,将她刚刚涂上的深咖啡色的唇膏弄得满嘴满脸都是。而萍萍奋力挣扎着,她无法挣脱他的手无法挣脱这个疯狂的男人。她说,你放开我,不然我就要喊了,我要让萧家的所有人都来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畜生!

  可当初你不是这样的,你一夜一夜地等着我。

  你快点儿放开我,那些早就结束了。

  萧小阳更紧地抱住了萍萍。他窒息着萍萍的呼吸并扯开了萍萍的衣服,他终于触摸到了萍萍光滑的肌肤。那所有梦寐以求的所有的渴望……

  萧小阳无力地放开了萍萍。

  萍萍甩开无力的萧小阳时什么话也没说,她就那样散乱着头发走出了卫生间。她依然喘息着。心头是不平的怒火。她在楼梯口碰到了萧恩的丈夫,那个显得有点木讷的提琴师。他对萍萍现出馅媚的笑,但萍萍却连看也没看他一眼,使那个男人十分尴尬。

  萧小阳也在卫生间里呆了很长的时间。他大概需要休养生息。调整精神并处理自身的一些困窘。总之他觉得并不舒服,不舒服极了,所以他很暴躁。出来时,他也没有理等在卫生间门口的大提琴师。

  一走进餐厅,萧小阳就听见萧思说,我要搬走我的钢琴。萧小阳不爱听这种话,至少他现在还住在朗园。于是他破口大骂,都他妈的搬走,看看这家里还有什么值钱的,老头子还没进停尸房呢!说,你还要什么破烂儿,把你想要的都他妈拉走,现在就拉!

  萧小阳脸色发白,周身发抖地吼着。

  恩说,我不过是觉得我应当得到我的那一份罢了,这些问题怎么就不该提。比如,父亲有没有存款一类……

  放你妈的屁!你别丢人了行吗?父亲养我们一窝的孩子,有个屁的存款,搬着你的钢琴滚蛋吧!

  萧小阳你这是怎么啦?发什么疯呢?

  萧思,咱们家不是有一架钢琴了吗?你这是干什么?刚刚从卫生间回来的大提琴师惶惶地说。

  你少说废话,这是我们家的事。

  萧烈说,还没到分遗产的时候。你们都走吧。

  于是萧家的成员们开始穿衣服,彼此之间似乎都没有话,大提琴手在萧思取她的大衣时,悄悄地把一条镶着宝石的项链塞给了萍萍。萍萍莫名其妙。然后她好不容易才认出来那是她自己的项链。那项链已经被扯断了,因而掉在了卫生间的地板上,萍萍轻蔑地看着那根项链又轻蔑地看着萧小阳。然后她披着黑色大衣跟谁也不打招呼就走了。甚至,她也没理自己的母亲,她认为她在这家里才是真正的孤儿。她没有亲人。

  最后,半楼的餐厅里只剩下了殷和萧烈。

  殷说,我回医院去了。

  萧烈看了看墙上的钟。然后他开始穿衣服,他说太晚了,我送送你。

  萧弘则独自一人等在楼下覃的房间里。

  夜已经很深。

  餐厅里的灯一直亮着,屋子里是一片凄冷的狼藉。

  覃没有想到她和杨共同选定的服装展销中心竟是在瑟堡一楼的大厅里。那是一套拥有一百平米的房间,萧弘以十分优惠的价格将它长期租用给了“四季”。

  杨说这真是不可思议,有点像天方夜谭,你最近和他上床啦?

  杨,我不喜欢你这样开玩笑,确实有那个文件,我看到了,萧弘没有你说的那么坏,我不解他,再说,我们只是多年的好朋友。

  他们拒绝了萧弘的盛情邀请。但萧弘一走,他们还是选择了瑟堡饭店恩晚餐,杨的话就是他们坐在餐桌前说的第一句话。他们刚刚同萧弘签定了租房的合同。

  杨你究竟怎么看我?

  女人嘛!

  就那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杨漫不经心地翻开菜谱。漫不经心地点菜。然后漫不经心地喝茶。

  覃说,你看,这么频繁地和我的下属在外边吃饭是不是有些不合适?所以,我想这该是最后的一次了,由我来付费。

  杨说我看出来了,这位绅士般的瑟堡老板显然对你一往情深,你们未来打算怎么办?

  弘很爱他的妻子,很爱,懂吗?

  所以你受了打击所以你就是在他的妻子走了以后也不肯和他重修旧好,你想报复他?

  杨你不要瞎猜了。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们的过去。我们不过是从小一块儿长大。也许我们曾相爱,但也许没爱过,我很冷漠,冷漠是因为我曾经十分痛苦。我们虽共同住在朗园,但走的路却截然不同。我上山下乡,他参军入伍,就这样我们分开了。我们曾经通过信,很快信也不通了,萧弘在部队提了干。我们都回过家,但却从没有碰见过。直到文革后再度重逢。彼此好像都很陌生了。我们试图恢复过去的友情,我们都努力了,后来嵇林静又天女下凡般出现了。就是这样,弘为了政治或是为了一种浪漫的情调,都可以离开我,这使我认识了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我为什么要说这些?杨,我是不是说得有点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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