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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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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个必要吗? 总之别同小阳吵,吵急了对谁都不好的。 萍萍点着头,却依然是满脸不屑的样子。她的黑头发在脑后编成了一条又粗又长的辫子,在胸前垂着。她的胸膛很丰满,周身流溢着青春,她是那种不化妆也非常美丽的姑娘。 覃看着萍萍一步步上楼。萍萍在走过半楼餐厅时根本就不朝里看,可她还是被在里边吃饭的萧小阳叫住了。 我亲爱的妹妹你回来了?从哪儿来?几天不见,你又漂亮了。 萍萍根本不看他。萍萍继续朝楼上去。萍萍最后在牙缝里对自己说,迟早有一天,我会宰了你。我宁可蹲监狱宁可被绞死。然后萍萍走进她自己的房间。她“砰”地一大声关上了门,并哗啦哗啦地把门锁上。很快萍萍的房间里就响起了可以使整个小楼震动的迈克尔震耳欲聋的嚎叫声。那是一种动人心肺的摇晃。朗园仿佛就要倒塌。萧小阳从餐厅里奔出来,三步两步跳上楼梯。他恶狠狠地骂着,妈的你你我停住!然后他便疯狂地踹起萍萍紧锁的门来,仿佛那门是一个球,那响动一点儿也不亚于迈克尔。 这时候覃慌忙跑上楼想制止这一场恶战。覃看见薛阿婆正站在餐厅门口,她手里端着奶锅周身瑟瑟地抖着。 萧小阳脸红脖子粗,那架势像是要把萍萍撕了似的。 萍萍猛地把门打开。 萍萍打开门后便向里走,她身上竟然只穿着胸罩和很窄小的三角短裤。萍萍一边向里走一边穿一件刚刚能盖过她屁股的男式大衬衫。她把衬衫的下摆很随意地赤裸的肚皮上打了一个结,然后潇洒地扭过身,很冷静地问,萧小阳你要干什么?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吗? 那衬衫是我的。我不在家,你们连我的衬衫也不放过。 是吗?萍萍说,我不知道这是谁的,我只知道这是家里的。家里的我就有权力用。你要就给你好了。说着萍萍竟又要把身上的这衬衫再脱下来。 覃走过去按住了萍萍。覃又走过去拧小了迈克尔。迈克尔依然在歇斯底里地哀嚎着,恨不能唱毁世界,那节奏正很强地一下一下地砸击着地面。 覃说,我母亲正在睡觉。她怕这种激烈的声音。 然后覃向外走。她随手关上了萍萍的门。 覃没有在门口看见萧小阳。 萧小阳面对几乎赤身裸体的萍萍畏惧了。 萧小阳可能想,妈的,身体是什么东西;而萍萍则想,至少身体是一种武器。是武器就能抵挡一阵。 萧小阳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喘着大气。他有点恶心,想呕吐。他的脸色苍白,一点光泽也没有。他自言自语他说,妈的,都两年了,还是这个黑鬼! 覃不动声色地从萧小阳身边走过。覃想,不知这兄妹俩的生死搏斗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殷一直在耐心等待着。她想总会有那样的机会和可能吧,既然她是那么虔诚,而俗话说心诚则灵。 殷住在东区的平房里,无论解放前还是解放后,那里住的都是平民。而东区的建国巷是解放后政府为这片城市贫民的集聚地起的名字,这里的人们生活一直很贫困,他们世世代代是专门为马场道那边麦达林道上的老爷太太和租界区的洋人服务的。 马场道修建于一八九〇年。英国的绅士们在此骑着马奔向大不列颠风格的戈登堂,或是去跳舞,在百年不朽的有弹性的菲律宾木上旋转;或是浸泡在室内游泳池里或是在地下的保铃球厅或是在幽暗的台球室或是从巨大的落地长窗里高雅地遥望着绿茵环抱的网球场。总之英国人就是骑着马从这条跑道上奔向他们美好的生活的。这条道年深日久地伸展着,并不可置疑地把贫民和贵族的居住区域隔开了。它不仅隔开了建国巷和朗园,后来也隔开了的殷和萧东方。 其实本来有无数的路可以通到朗园来。其实马场道上并没有警察也没有铁丝网,但是殷还是被阴隔了。因为被阻隔,生长在建国巷的美丽的殷才更加迷恋麦达林道上的那些美丽的洋房,迷恋着那一段街区的教堂和那片英国人荒凉的永久墓场。殷便是在那迷恋中慢慢长大的。她出落得非常非常美丽,而且也相当相当文雅。没有人相信这样一个出水芙蓉般的女孩子是来自建国巷的。 殷的父母把她送到了一家很好的中学。但是他们太贫穷了,没有能力再供女儿读大学。后来,殷高中毕业就做了一名小学的语文老师,殷当老师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尽管殷是出类拔萃的,是有教养的,但殷走进朗园的时候,萧思还是说,别说是小学老师,就是中学老师也还是小市民。而小学教师的殷就是不甘小市民的地位,因此而等待着。她蹉跎了青春,以至,到了将近三十岁的时候,还是独身一人的生活着。 殷盼望着。 殷相信总会有这样的机会的。 终于铁棒磨成针。恰逢其时,朗园的萧东方正好穿着黑色的中山装送走了他结发的细妹子。萧东方本是北方的汉子,但他很早就把脑袋塞进了裤腰,跟着共产党打天下。他因此便在不断的升迁之中南征北战。他的细妹子就是他随军南下时认识并结为连理的。新中国解放后萧东方继续南下,几年后他功成名就携家带口重返这北方的滨海都市。他在机关里作了很大的官,直到文革后还升迁了一级。他于是成了官僚幕府中的要人,变成了一个被异化的机器,而越来越少了人的感情。但当初他是流着眼泪把他的细妹子送走的,连覃都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在一个深夜,萧东方满脸惊慌地把疼得满头是汗的穆莲子送到了医院。 莲子一去便没有回来。她甩下了大小不等的一群孩子,那时候小阳才刚刚会走路。烈于是带领着弟弟妹妹门戴上了胳膊上的黑纱,以表示孩子们对母亲的深深的哀伤与痛悼,唯独萧思不愿戴那种东西。她虽然因失了母亲而哭得很伤心,却还是觉得戴着黑纱使她难为情。她在烈凶狠的逼迫下,才勉强换下了头上的红辫绳。孩子们的悲伤转瞬即逝,他们刚刚从殡仪馆回来,便开始追着打着在院子里的喷泉边玩儿开了。 其实穆莲子的离去并没有使萧东方一家的生活有什么改变,因为多年来薛阿婆始终在为萧家的大人孩子们洗衣做饭。所以穆莲子无论活着还是死去,薛阿婆的职责都是不变的,而且尽职尽责。于是萧家的人依然吃得很好穿得很干净,而且孩子依然很快乐,在朗园的上下奔来奔去。唯有当着官作着鳏夫的萧东方有点寂寞和落落寡和。而他的心情是他的孩子们所不能理解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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