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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不眠的夜

  然后就是等待。在每一个时刻。总是抬起头来看表。看着表想象着女儿在做什么。那么难熬的每一分每一秒,在她手术前的那一夜。这是自女儿当初离开家时那个难熬的长夜后,又一个最最难熬的夜晚。

  但是我们熬着并等待着。

  我守在电话机旁,每隔5分钟打一次电话。总是John的留言。John的那充满了自信的留言,给了我莫名的鼓励和安慰,让我坚信我的女儿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我不停地打电话,并期盼着我身边的电话铃能响起来。我知道只要铃响,就一定会是我的女儿。

  这是周末。因为是周末,原本就非常安静的小区就显得更加安静。安静得让我能听到我的心跳声。

  被安静煎熬着。直到第二天清晨9点20分,电话铃终于响了。我不知道那会是一个怎样的消息,我甚至很害怕。但是我还是立刻拿起了电话,并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没错,整整9点20分。

  我以为那是女儿。

  但不是她。

  竟然还不是她!天哪,我都要疯了!我不想接任何别人的电话。

  竟然还是母亲!妈妈的这个电话令我沮丧和失望,而他们在得知若若依然没有消息时也是同样的沮丧和失望。妈妈很快放下了电话。因为我们都怕就在那一刻,若若会把电话打过来。

  就这样一家人在焦虑中等待。没有音讯让人难以承受。就这样我们一分一秒地继续苦熬着。那种惶惶的感觉,让人心力交瘁。

  然后终于在10分钟以后,电话的铃声又响起来。我还是飞快地抓起电话,上帝,又是妈妈!

  妈妈兴奋的声音。

  我不知道她将带给我的是怎样的消息。

  妈妈的音调很高,语速也很快。她说,若若刚刚打来电话。我先简单告诉你,她的手术很成功。一切都好。请咱们放心。她说她太困了。困极了。可是我对她说你一定要等一会儿,就半分钟,一定要等妈妈的电话,她会立刻就给你打过去。好了,咱们一会儿再说,你先给她打电话,立刻就打,她在等你。

  哦,这真是太好了。

  我的上帝!

  我于是迫不及待地拨通了女儿的电话。那是7月15日的上午9点35分。在那一刻我的女儿在等我。

  电话铃声。接着是南希的声音。南希很轻很轻的声音。那声音说明了这个家中现在有病人。南希听出是我,便用缓慢的英语对我说,若若的手术很成功。南希用了OK这个词,我知道OK就意味着女儿一切平安。接下来是女儿困倦而疲惫的声音。一听到我熟悉了17年的那声音,我便立刻如被清水浇过,心中的那种轻松清爽立刻发散到了全身。

  后来知道女儿之所以回来晚了,是因为原定90分钟的手术被延长到了4个小时。因为布朗医生在打开女儿的膝盖后才发现,不仅她的韧带断裂,她的两个半月板也严重破损,需要修补。所以布朗医生用了4个小时修复了女儿膝盖中所有被损伤的部位。他希望女儿的膝盖在手术后能和原先一样好,一样的强健而有力。

  只要女儿安全返回。

  最终裁决

  女儿的手术成功让我觉得整个7月一片灿烂。剩下的就是康复的事了,而康复过后,我们就要准备着接女儿回家了。

  我很高兴,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太高兴了,以至于我都忘记了还有关于手术费用的问题,还有要女儿脱离AFS组织那件事。

  几天没接到女士的电话,我以为那件事也已经过去。我以为做过手术,我们就已经逃脱了那无端的困扰。但是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因为那毕竟是一笔很高额的费用。AFS紧紧守住那条防线,那就是女儿已经不是AFS项目的学生,所以她在美国做手术纯属个人行为,这一点美国方面的强硬态度是不会改变的。

  7月17日晚上11点。已经很晚了,但突然电话铃响。不知道这么晚会是谁打来电话?拿起听筒,没有任何的准备,原来是北京的女士。我于是立即紧张了起来,不知道女士又会传来纽约的什么决定。

  那时候对于女士的电话我已非常敏感。只要一听到女士的声音,就会预感着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因为女士所传达的每一个信息,都关乎着女儿在美国的生存状态。从没有像这样敏感过某种声音。我知道那也是女士出于无奈。她是项目官员,所以她必得将组织的声音忠实地传达给我。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女士的声音已经不是女士自己的声音了,那声音所代表的,是纽约。因为女儿还在美国,并且还在养伤,所以我不知道组织又将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而这个决定又将会给女儿带去怎样的影响。

  女士依然很和善的声音。她说她之所以这么晚打这个电话,完全是因为她刚刚收到纽约发来的传真。于是她不得不遗憾地通知我,如果我再不在那份文件上签字,纽约将决定单方面终止女儿的AFS项目。接下来女士苦口婆心地劝我,说既然女儿的手术已经做了,而且很成功,那么你还是签署了那份脱离AFS组织的文件吧。她说本来你如果在17日前签署了这份文件,那么你女儿在中国的手术费用,AFS组织就会承担。但是现在已经晚了,AFS已经不会承担这笔费用了。女士说纽约那边重申,女儿的手术确实是可做可不做的,她的膝盖也并不妨碍她走路,只是不要剧烈运动。她完全可以打上绷带和大家一起回国,如果她能这样打上绷带回来,在中国的手术费用AFS组织肯定能够担负的。

  女士的话令我震惊。

  让我的女儿打着绷带回国?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我的女儿打着绷带回来?

  那些人不是一直在说,他们在传播着爱吗?

  让一个膝盖韧带完全断裂的小孩就这样踏上遥远的旅程,这是爱吗?岂止不是爱,简直连起码的人道都没有。

  我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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