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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95

  天元和副村长的婚事,没有开始,也无所谓结束。然而仅此,也被村人放肆地嘲笑了一番。村长说天元原来是呆子,读书教书变得傻儿兮兮,压根儿不知道社会发展到了哪步田地,年轻轻的副村长他还不讨。他知道副村长那女人存了多少钱?买玉石做砖也能砌起三间楼房。于是感叹声、惋惜声嘘嘘一片,风起云涌了很长日子。在很长的日子里,张家营的村街上,汩汩流动的都是对天元的嘲笑声。男人们到责任田种地去了,或到刘城——那时候还是刘镇——做小本生意去了。女人带着娃儿,到村头说三道四的议题,也就是张天元这个男人,怎么就不像个庄户人家,虽然你是教师,可到底还是农民,是农民就不能终日夹着书本和大家格格不入的样子。于是,女人猜测,和天元睡觉,到底是什么味儿。据说,他和娅梅一起,每晚都要洗澡,不洗洗那样东西,女人就是不让上床。上了床也不让碰她。说到最后,便都忽然明白,原来天元和大城市的漂亮女人睡了十几年,是无法习惯这乡下女人了。所以连那副村长也瞧不上眼儿。

  “副村长咋样,也还不是乡下女人嘛。”

  其实,天元倒不是如此。娅梅回来那天,进村是傍黑时分。落日的余辉,鲜鲜亮亮铺在山梁上,无论村落房舍、沟壑小溪,都痒酥酥地披了这浅紫淡红。天元正在新房收拾檐下的水地,要去洛阳走了,怕雨季到来雨水汪到墙上,便提前挖一条排水沟,有备无患。这时候,母亲忽然在哪个角落说,天元,娅梅回来了,你还不快去接她。直起头来,找不到母亲的人影,便又弯腰干活。母亲又说:

  “快去吧,她到了梁上。”

  把铁锨靠在墙上,将信将疑时候,跑进院落一个女人,满脸鲜红,三十一二的岁数,看上去倒像二十四五,又浑圆,又俊俏,嘴唇偏厚,一眼望去,总让人觉得她要用那又红又嫩的厚唇朝你亲吻过来。然而,她却不会白白那样。她是张家营的哑巴新娶人家的二婚媳妇,娘家是刘城的。原来的婆家也是刘城的,那个男人被抓走了,判刑二十二年,剥夺政治权力终身,这些情况张家营人所共知。至于详细,到底犯了什么罪,却都不太知晓。总之,男人住牢房去了,她不得不下嫁到偏僻的张家营来,虽然新的男人是哑巴,也就只好忍气吞声罢了。她跑到天元面前,呼吸粗重,胸脯起伏,说张老师,怪不得我送到门上你也不要,原来是有女人立马要来。

  这件事情,说起来远在村里女人们的街谈巷议之后。实际上,是在他去洛阳给人家做家庭教师之前。有天午时,他去井上打水,碰到这新入村的女人也在井上。因为井深,她无论如何绞不了一桶满水,到井口看看,只有半桶,便又把水桶系进井里,如此三番,天元来替她摆了一下井绳,水桶便就满了。因为自己是个男人,摆了井绳,自然要替她绞上水桶。做完这些事情时候,抬起头,才发现她在痴痴看他,就像读一本渴念已久的爱情小说。她说你是张老师吧,他点点头,她说我是哑巴的媳妇,结婚那天,全村人都去了,只有你没去。他说我得教书,脱不开身。她笑笑,一层鲜红在脸上跳跳荡荡。

  “我也爱看书,什么时候去借你几本书看。”

  说完这些,她不等他点头与否,便挑着水桶走了,看她挑水的那种架势,扭扭捏捏,便知道她是很少干重体力活儿的女人。事情,似乎是说说而已。谁知几天之后,吃过晚饭不久,张老师从山梁上纳凉回来,天气有了几分凉爽,门上大门想睡,进屋便发现她坐在床边,借着昏黄灯光,正在他床头翻看小说《欢乐家园》。那一夜,她穿了裙子,和二十多年前娅梅在梁上纳凉穿了裙子一样,宽宽大大,飘飘扬扬。上身是一件杏黄褂儿,杏黄上有一团团的红点,时疏时密。看见天元,她坐着没动,放下书说:

  “我来借一本书看。”

  他立在隔墙的门框下,如镶在其中的泥像,脸上僵了很厚一层慌乱。

  “借吧,”他说。

  “不借了,”她笑笑,“哑巴今夜儿不在家。”

  他问:“干啥儿去了?”

  她说:“到刘城卖苹果去了。”

  他说:“那你赶快回去看好门吧。”

  她说:“我把门锁了,今夜就不回去了。”

  说着,她动手解自己的衣服,不慌不忙,先解脖子扣儿,一个一个朝下,很快就解了五个扣子,露出乡下女人很少戴的奶罩,端端地坐着不动,等他过来。算起来,张老师已经十余年没有接触过了女人,对女人的一切都已经开始陌生,甚至对那些床第之事,似乎也完全淡忘。然就在这一刻,刘城的女人,端端地摆出自己的胸脯,等他走将过去,如同她在口渴到将要昏迷的男人面前,端出了一盆凉阴阴的圣洁的白雪。他朝她瞟了一眼,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和娅梅在一起的日日夜夜。那些快乐时光,仲春的溪水样,清清澈澈,欢欢乐乐,从他的心底流淌过去。使他感到口干舌燥,喉咙如一条烧红的铁管,只要稍近那一堆白雪,便会吱吱吱地生出焦燎的白烟。可是他说,你别这样,我是老师,我清清白白一辈子。他这样说的时候,嘴唇发抖,声音干涩,像大夏天苦闷的气候里刮过的一丝热风,不消说阻拦不了这漫无边际的酷暑。她盯着他扭曲哆嗦的脸说:

  “你不是老师,你是呆子。你不过来你会后悔一辈子!”

  他慢慢地抬起头来,盯着她端来的一盆白雪。

  “哑巴他给我叫叔你知道吧我是他叔。”

  她说:

  “哑巴他叔也是男人,不能可怜一辈子!”

  他说:

  “你知道我多大我是过了五十岁的人。”

  她说:

  “我知道你五十要找的就是五十岁的人!”

  他最终朝她走过去边走边说:

  “这样会毁了你和我……”

  她开始脱裙子边脱边说:

  “都什么世道了,你还这么呆。你害怕我就不让第三人知道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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