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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

  我应该讲一个故事了。

  我很早就想讲这个故事了。

  故事原本细小,如一个微长的果核,在我内心的一个角落,置放在最偏僻的荒野,被冷落得月深年久,就要枯腐的时候,毛茸茸的霉白冷不凡泛起绿来,它的季风日渐转暖起来,风中冬眠的树木像伸过懒腰的孩子,挺拔起来,鼓胀起来。一切都像一条干涸的河流,忽然又有了涓涓细水。这一枚几近枯腐的核儿,在风中、水中及时地胀裂开来了。紫色的土地上,还未褪尽冬末的寒意,早上你走在营区的路边,不留神踢翻了一粒被士兵遗落的弹壳,还能看见挨在地上的一面的白霜,宛若粗心的炊事兵撒下的面粉。可是故事,却在这个季节发出了细微红润的响声,如日光打在冬末枝头的声音。终于,温暖和湿润使它胀裂,发出劈劈啪啪的炸音,在我童稚的眼睛里,汪洋下一片动人的汁水,眼泪和微笑,都在故事中叮增作响;懦夫和英雄,也都在战争的睡眠中睁开眼睛,站了起来。故事的嫩芽,从核儿胀裂的口中探出脑袋,茁壮得像石缝间的野草,如果我不讲,就有了满山遍野荒废下去的情势。我想,鸟孩,你不能不讲这个故事了。

  无论如何,我该讲这个故事了。

  第一章

  二月的南方,冬天似乎还没有真正到来,就已匆匆地退去,如还没有拉开弓;箭就已离弦而去,让人好不帐偶。我从3号洞库出来,站在阵地的洞口,望着绝壁上的荆树,希望能看见如我家乡在这个季节挂在瞻上晶亮如玉的冰凌条儿,可我看见的却是小白花和碎野菊的烂漫。昨天那儿还是光秃秃的,青石壁面,杂枝落叶,今天那儿竟有了花叶。我怔怔地立在崖下,嗅到了一股半粉半白的气息,夹裹着绝崖的寒凉和早春的暖意,从崖头跌跌撞撞下来,砸在我的鼻子上。我感到鼻子上发麻发酸,鼻孔里呛噎。我被春天的突然到来,弄得措手不及。平静的日子里,仿佛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春天悄然来了。就是说,我在3号禁区执勤已经过了一个冬天。就是说,班长休假这一个月,我鸟孩独自熬在山上,硬是把冬天送走了,把春天迎来了。我到崖下采了一把野花,红的、白的、黄的、紫的,有的已经盛开,有的还挂着花蕾。我拿着这把花,跑步到哨所给连长打了一个电话。

  我说:“连长,有花开了,连队那儿怎样?”

  连长说:“你是几号,有情况没有?”

  我说:“三号,鸟孩。我这儿已经到了春天。”

  连长说:“安全呢?”

  我说:“红花白花,阵地对面崖上都是。”

  连长说:“你今年十几?”

  我说:“十六。”

  连长说:“你学过销毁核裂剂吗?”

  我说:“集训了三个月。”

  连长说:“你等着,我现在就去你那儿。”

  从连队到3号禁区有三个小时路程,连长坐着连队的飞虎牌机动车,一个小时就到了。太阳在3号禁区的上空,呈明亮的一条,如新修的一条玻璃公路在我的头顶悬置。我站在哨楼的顶上,望着太阳,用班长喝过的白酒瓶子,灌上泉水;插了那束野花,开始打扫卫生。为了迎接连长的到来,我把3号阵地洞口的伪装网上的尘土抖掉了,把从森林吹来的枯叶扫到了溪水里,让它们坐着清粼粼的水面,听着叮档的音乐,往沟外游出去。还有我喂的松鼠,我把它提出来,将笼子挂在日光下的一棵松树上。那松鼠被日光一照,望着松树枝头垂挂的松壳儿,老鼠般的一对小眼,睁成黑豆粒儿样的西点,便疯狂地跑起来,那松鼠笼就在铁丝的架子上,车轮一样转起来。还干些什么呢?连长是连队的最高首长,难得来3号禁区一趟,我得计他赏心悦目,让他感到我鸟孩的不凡,鸟孩的顶天立地。我扛上哨所唯一的一支冲锋枪,从我扫得光洁如我洗过的脸的石面地上走过去,检查了通往3号阵地的水道、气道、电缆和电话线路,最后,开启了5公斤半的大锁,取下了用铁链制成的门环,在极重的钢筋混凝土阵地一号门的门轴上加足了润滑油,缓缓无声地把一号大门又一次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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