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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但徐北方没照他说的去做,以致招来更大的灾祸。高力吃了亏,一面回头威胁道:“等着吧!”一面气急败坏地跨上摩托车。

  高力再回来就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跟来了一个工作组,专门来调查宣传队的“作风糜烂”问题。在这期间,恰巧发生了一件似乎和这事有牵连的事:大雨季,有人发现桃园后的小屋往外飘书页子,这才知道里面的书和各种石膏裸体被窃一空。一只大卫的石膏鼻子被雨水泡得老大老大,很吓人。新调来的那个年轻的副主任对此事很重视。他说:黄色书籍和裸体像被偷光,可见有些人的灵魂肮脏到什么地步,精神空虚到什么地步。

  于是一支工作组开始四面八方乱跑,终于被高力领到宣传队来了。大家发现工作组长十分面熟,仔细一看,原来是早先那个教导员。他們一到,马上动员人们起来揭发徐北方。

  “听说画得真人一样?”他们问。

  “啥都画出来啦?”他们打听。

  刘队长说他从来没见过这幅画。有人说打架那天他见过但没看清楚,因为团支书进去打的时候就把门闩上了。团支书说他并不知道那俩人为什么动武,他只是帮了弱者一把。徐北方则一口咬定他没画过什么下流画,于是教导员天天守着他开导,启发,申明“坦白从宽”的政策。

  工作组其他人分别与个人接触。这种法子很生效,许多人都大开思路,纷纷回忆说:似乎是有本什么混账书,鬼头鬼脑在队里流传了好几年。

  一天,大家被集中到排练厅。“现在开会!”教导员似乎对这伙人根本不认识,板脸宣布道。人们静得出奇,头一次开会这么乖。

  “同志们!有个同志自觉把这本坏书送到我们这里。”教导员举起那本脏得一塌糊涂的书。这哪是书,是个可怕的脏东西。书的边角不再是整齐的,缺牙豁齿,像是有人边看它边啃它。

  “这本书是黄书,内容下流,我们都看过了。”教导员说。“刘平同志!”他突然直呼刘队长其名。

  “啊?!”队长顿时一慌。

  “听说你纵容他们看这种下流书!”

  “没有的事!”

  教导员说:“看这本书的人,把手举起来!”

  一些手鬼鬼祟祟地举起来。我看着刘队长,觉得他一点威严没了。

  “确确实实!这书在这里流传长达五年时间。有的同志向刘平同志反映过情况,他毫不在乎,听任这种坏书毒害年轻同志!所以,出现画下流画的现象,是不足为怪的!”

  “我说明一下……”队长站起来。

  “等一等!”

  “我当时并没纵容……”

  “可你也没有不纵容!”

  教导员叫起一个人:“你向队长提供过坏书的线索?”

  “对。”

  “队长没理睬?”

  “他听我说完后,先是……”

  教导员打了个手势,让人不必多啰嗦:“他是否拒绝彻底搜查?”

  “……是。”

  “好,你坐下。”他又叫起另一个人。

  “你在宣传队当团支书?”他连曾经最赏识的人也认不得了。

  “是。”团支书对他的恶劣记性感到奇怪。

  “你是否几次提出对团员进行正面教育,抵制这本书的恶劣影响?”

  “是。”

  “队长是不是反对?”

  “情况是这样……”

  他又打了个不必滔嗦的手势:“队长有没有反对开会?”

  “不,他当时这样说……”

  他又厌烦地打了个手势:“好了!他反对开会没有?”

  “……他反对。”

  “行了,你坐下。”

  我认为所有人都跟我一样,有种十分窝囊的感觉,似乎他不需要任何人把话讲清楚。

  “刘平同志!你既反对搜查,又反对开会,还有什么能说明你没纵容他们读坏书呢?!”

  刘队长张口结舌地看看部下们。

  “更严重的是,有位同志主动把书上交,你们的队长鼓励他看完再说。”他又叫起一个人。“你叫伊农?”

  “你,你你你不是早知道我的名字吗?”

  “你看过这本书?”

  伊农说:“你,你你不是也看了吗?”

  “这是本什么书?”

  “你,你你不是也知道吗?”

  “你上交书的时候,队长是不是鼓励你看它?”

  “不不不不!那时我已经看完了。”

  “什么?!”

  “我我我看完了交给队长,他让我看着办……”

  “行了。你坐下。看着办!大家都明白了吧?……所以你们队的作风这么糟!我相信那张黄色下流的画早晚也会被查出来,因为毕竟有觉悟高的同志!就是这样的同志,把书交给我们的!”

  大家互相乱看:到底是谁干了这么件英勇的事?

  是我。我把书交给了工作组。蔡玲从伊农那里得到这本书,便拿它来跟我做交易。她对我那双从上海带来的紫色塑料拖鞋羡慕得不得了,便用书换走了它。她认为这样更加合理,我们都各得其所。这本书走了五年漫长而曲折的路,又回到我手里。可我连一页都未来得及看,就把它交给了工作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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