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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陈冲重又作婉容步入洞房。剧情要求年长了小皇帝的皇后此刻带一点好笑的表情,她和他本身都还是孩子,里有一定的嬉戏感。然而刚刚平息的冲突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陈冲的情绪。她心想:怎么玩笑得出?我还没消气呢!她担心自己演不出预期的效果。可就在跨入场地的一瞬,她已忘掉了一切,她又是婉容了。

  贝托鲁齐这次喊出的“精彩”是不同的,人们几乎听得出那其中的心情,那其中的侥幸和感触。

  当《末代皇帝》以九项奥斯卡奖而成为一九八七年的最佳影片时你们那个叫JoanChen的姑娘……”

  “一个气质高贵,不同凡响的中国姑娘!”西方观众这样谈论着陈冲。

  艺术评论者也带着好奇与惊讶,看着辉煌的奥斯卡会场里,中国人的登堂入室。他们称这一年的奥斯卡为“中国年”。青年作曲家苏聪为《末代皇帝》创作的音乐获得了该片的九项大奖之一——最佳作曲奖。随之,扮演该片的男主角尊龙与女主角陈冲并肩作为颁奖人而走上舞台。

  好莱坞的颁奖人一向是由名望人物担任;担任颁奖人本身就是一种奖励,是对某种成就的肯定。这一年却走上来两位崭露头角的中国男女青年演员。尊龙和陈冲是第一次登上颁奖台的中国人,它是中国人进入好莱坞主流的一支前奏。

  陈冲,二十七岁。头发仍是天然,直而长地垂及腰。脸容也仍是天然,只做了少许点染。她仍是一副学生式的朴素大方,无拘无束的神态,并以此为自己创造了一个不同于任何好莱坞女明星的标识。她选择了一位设计家的深藏青衣裙,色彩绝无喧嚣,式样也绝非光怪陆离。她求得了以她形象谐和的美。

  这样的东方女性与东方男性实在令好莱坞一年一度的奥斯卡顿时清新。

  从舞台入口到左边的颁奖台,似乎颇有一段路途。陈冲心里升起一阵骄傲;她想到了在这块新大陆上第一步,第二步;想到那个没有台词的“MissChina”。她还想到自己的家,外婆和父母,他们为她操心,为她承受舆论压力,这时刻是她报偿他们的时候。

  尽管一脑子思绪,陈冲毕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她从容地笑着,如所有演员一样绝不枉费这个舞台上的每一秒钟,给全球观众烙下印象。陈冲开口道:“真高兴,也真惊讶,奥斯卡评委会将一部中国电影评为最佳影片!”

  尊龙接以调侃语调:“《末代皇帝》不仅是部中国影片,它是美国公司制作,意大利人导演,还有日本人、美国人……”

  陈冲插话:“那么,这是一部……”

  “——所以是环球的!”尊龙结论道。

  陈冲故意一蒙:“是吗?据说它是‘哥伦比亚’公司的影片呀!”(这里喻好莱坞的两大电影公司——环球公司和哥伦比亚公司。)

  观众们鼓起掌来。好莱坞一向对亚洲演员的评价是:僵硬,表情单调。从这对年轻的中国男女演员身上,好莱坞对中国和亚洲似乎开始调整认识。

  第17章 “我爱你”是个大词

  “唉,你在哪儿?!”听出是谁,作者焦急地问。

  “在马路上,丢掉了!”陈冲答:“我在车上给你打电话呢!”她新近买了一部手提电话。虽然她素来对高科技不以为然,常常怀念“小桥流水人家”的旧时生活,但她终于迫不得已用起象征某种生活方式的手提电话来。原因是不久前她去洛杉矶录音,当夜搭飞机回旧金山,彼得恰被紧急门诊叫了去。她在机场给家里三次留言,没有回音;向彼得的Beeper呼叫,也没有回音。(因为在手术中的彼得不可能中断手术去应答任何电话。)等彼得回到家,听了陈冲在留言机上的留言,却怎么也无法找到她。一来二去的联系失误,俩人都损失了一夜睡眠和历经了一夜担忧。此后的第二天,陈冲便上街买了部手提电话。

  “丢在哪儿了?”作者问。

  “往你家的路我挺熟的呀,怎么找不着了呢?”陈冲说。

  迷路是陈冲的驾驶风格之一。其他还有:停完车忘了停在哪条街,忘了带地图而大声叫喊向路人问方向等等。有次作者乘她的车去同看一部电影,她正开车突然发现方向反了,一顺手就在旧金山最忙的市场街上打了个一百八十度。路上所有车马上乱了一瞬,还是给她得逞了。作者问:“道路上开车的都像你怎么办?”

  陈冲答:“不会都像我的。”

  “噢,你就指望别人好好开?”

  “指望不了自己还不指望别人。”

  “遇上警察就完蛋了。”

  “一般来说,犯规一百次会被抓住一次。”

  在弄清陈冲当下迷途的方位之后,作者给她做了番指点。十分钟后,陈冲到。

  俩人说好今天的非正式采访在作者家进行。这类问答往往是“无主题变奏”,作者意在引出陈冲的谈兴,从而在她“忘形”时做更感性的观察。

  陈冲仍是一只晃里晃荡的大包在肩上。包里装着一本大厚书。她到哪里,有书她就踏实。她读书很杂,从文学到科学,从美术到心理学。有时作者妒嫉她读书的速度和广度,问她:“是不是你每分每秒都得学点什么?”

  陈冲说:“那是你看见的。我傻坐发呆的时候你没看见。傻坐发呆其实挺幸福的。那么一刹那的不负责任,对自己对别人都没有责任了。”

  作者又问:“这种时候多吗?”

  陈冲笑道:“反正不少。我妈说:如果你觉得自己不是太舒服,那就对了,那是因为你处于学的状态。学总是比你本身的状态要紧张,所以你感到不舒服:有时候我奇怪,为什么老让自己不舒服就是对的、好的?”

  她挑了张沙发半卧进去。她总给人印象:有朝一日她要心宽体胖起来。想到《大班》引起的对她的非议,到眼下尚未平息。她能挺过,不是易事。这和她广博的阅览,以知识强化自己性格有关。她往往给人稀里糊涂的假相,而实质的她,是最觉醒的!她的知觉无时无刻不是紧张地打开着;她知觉着世界,知觉着自己,以求自我改善。她却向来不承认这点:也许她真的没有对一个严谨、恭整、微微紧张的陈冲正视过:作者感觉她不愿正视.甚至有些轻视.也许那个陈冲提醒了她日子的艰辛,或扼制了她由浑然中得出的快乐。

  坐定了,作者说:“感情问题。你有什么见解、看法,就随口谈。”

  陈冲大眼一瞪,意思是:这要说的可太多了,或者,这有什么可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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