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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就在韩陌阡到任后的两个月左右,军区炮兵接到上级指示,为了全面培养这批士兵精华,适应未来形势的需要,为教导大队增设英语课。

  谁要是抱着侥幸心理,以为这是走个过场,那他就大错特错了。一个月要集中一个礼拜专门上英语,不光是七中队,韩陌阡和机关干部跟着一起上,当堂提问,当堂出丑。周末笔试,监考极严,成绩张榜公布。仅这一项课程,就有两三个人开始动摇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把洋相坚持到多长时间。

  以前的拔尖分子统统遇到了新的挑战,因为英语成绩不合格,同样是定不了级的,就连谭文韬和凌云河等人也被逼得抓耳挠腮。有人发牢骚说,咱们是炮兵,玩的是杀人放火的勾当,又不是去和美帝国主义英帝国主义谈情说爱做生意,学这曲里拐弯的鬼话干球!

  然而牢骚归牢骚,真学起元音辅音倒装句子,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四

  韩陌阡委实有点像“三座大山”,给七中队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除了英语不是他带来的,别的额外负担差不多都是他带来的,既定的课程无一减免,他还要求,每个学员至少必须精读一至两本军事典籍著作,分带兵、将德、谋略、战术几个方面,每个月每人要写出一份心得体会,平时供学员自我交流或择优推荐发表,毕业时将作为军事理论修养成绩,载入档案。

  抵触情绪不能不说没有,但情绪只能是情绪。虽然具体要求是韩副主任本人提出来的,但是这个要求很快就以大队教务部和政治部联合通知的形式下发到每个人的手上。

  N-017的图书室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七中队学员几乎每个人都来过,将所有书架里里外外地耕耘个透彻。

  谭文韬也来了。谭文韬走进图书室,神色坦然自若。在经历了若干次反省之后,他认为他没有什么可以心虚的。别人能来借书,他就不能来啦?韩副主任明察秋毫,在轰轰烈烈的读书活动中,他没有理由不来,来是正常的,不来是不正常的,不来就是此地无银了。

  七中队学员借的书都很冷僻,多是古典,但并非文学,而是各种兵书,有刘基的《百战奇略》,有揭喧的《兵经百篇》,有诸葛亮的《将苑》,而借得最多的,还是王鸣鹤的《登坛必究》,李筌的《太白阴经》和戚继光的《练兵实纪》,学员们自己能翻出来的就自己翻,翻不到的,就给楚兰留下目录。

  楚兰这段日子工作量大大增加了。楚兰已经做好了计划,下星期要专门往市里跑,能买的买,买不到就到市图书室借。虽然自己也要考学,但是她不能耽搁七中队的需要。姚大队长、余政委和韩副主任都曾经在机关人员会议上强调过,学员队的事再小也是大事,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教导大队的机关不是领导机关,而是保障机关,所有人的工作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全心全意地服务于教学。以至于打扫卫生助民劳动这些原本是正常的工作,都落在了机关十分有限的官兵身上。

  大家都很明白,所谓学员队,重点还是七中队,用个别人牢骚话说,七中队是国防干城祖国花朵嘛。

  谭文韬专程赶来借书之前,多数学员都是空手而归,偶尔侥幸能找到的,除了《孙子兵法》和《吴子》,别的品种不多。谭文韬是对准要来借尉缭子《兵谈》的,找遍书架,没有。楚兰说:“你们七中队借书都借到公元前原始公社去了,看看你的同学给我开的清单,一股子出土文物的味道,好多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我到哪里找?只好进城求援了。”

  谭文韬在书架的缝隙里钻来钻去,钻了几趟,很有把握地对楚兰说:“你先别进城,那耽误功夫。韩副主任指定的读物,不是无中生有的。依我看来,我们需要的那些书,咱们这里可能都有。”

  楚兰说:“图书室所有家当都在光天化日之下了,就这些。”

  谭文韬指了指一个书架,让楚兰从上往下看上面的顶板,顶板的反面写的是“W军区军官训练团”字样。谭文韬说:“就凭这几个字,就基本上可以判定,在N-017的图书室曾经有过大量藏书,过去的军官训练团是很规范的,不会少了兵书。如果不被破坏的话,这些书应该还在。你可以找老一点的教员打听一下,说不定这笔财富就埋在我们脚下的某个地方。”

  楚兰将信将疑,但还是悄悄地打听了。事实果然像谭文韬分析的那样,教导大队的前身是W军区军官训练团,军事文化遗产底子很厚,甚至厚过于众多正规院校,在大比武那几年里,图书室最多藏书达八千余册一千余种,而且多数都是军事典籍著作,基本上能够囊括七中队学员开的那些书目。

  然后就开始挖掘。根据几个老教员的回忆,荒诞岁月开始的时候,图书室被作为“封资修”的黑仓库,一把铁锁封死了,后来来了一批接受改造的“阶级异己分子”,需要腾房子,这些书都被清理到废旧器材库的角落里去了。

  楚兰闻言大喜过望,请示韩副主任安排几个人去清器材库,几个人干了一个早晨,昏天黑地地扫清外围,将几吨重的废铜烂铁移开,果然发现了一堆灰头灰脸的书籍,还有不少线装书,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没花一分钱就发了一笔不小的洋财。

  五

  常双群从中队文书那里得到通知,说是韩副主任要找他和栗智高开展促膝谈心活动,心里就有些明白了。

  韩副主任这几天比较注意常双群,尤其是比较注意他的眼睛。

  有一次晚上看电影,常双群实在在不甘心把好好的彩色片当黑白片看,偷偷地戴了一会儿矫正眼镜,还没有等他把银幕上的色彩看出来,倒先看见了右边射过来两束锐利的目光,便赶紧把眼镜摘了下来。那场电影就看得十分缥缈了,自己安慰自己说,也许根本就没有人注意他,只是自己作贼心虚罢了。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简单,电影结束回到宿舍之后,凌云河就骂他找死,说韩副主任那晚确实在注意他。韩副主任恨不得再扒斥掉几个学员,以确保他安插进来的那三个狗腿子万无一失。虽然已经空出来了两个指标,还有一个没有落到实处。这下好了,早晚他要收拾你。

  果然就收拾了。

  栗智高横想竖想,闹不明白到底是那根毛没理顺撞上了韩副主任的枪口,一路上嘀嘀咕咕一个劲地从自身找原因,并幻想找到对付韩副主任的理由。当然,他也有心虚的地方,譬如在他的档案里,家庭出身一栏填的是“社员”,这是一个很暧昧的概念。什么是社员?社员实际上就是“地主”的代名词。再说,还有他爷爷那一段历史,是国民党员,旧社会当过保长,虽然不算恶霸,但毕竟没有贫下中农根红苗正。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话虽这么说,但韩副主任一天到晚都在捏大家的软肋,他要想找你的事,不是个事也是个事。

  在往大队部去的路上,栗智高愁眉苦脸地问常双群:“老常你说是咋回事呢,这几天没出什么纰漏啊。”

  常双群说:“韩副主任找你谈话,也不一定都是有纰漏啊。”

  栗智高说:“自从来了个韩副主任,我吃饭连饭粒都不敢掉,馒头渣子掉到桌子上都不敢往潲水缸里扔,军容风纪内务卫生哪方面都小心又小心,扒掉皮里里外外也找不出自己一个茬,你说他老人家还找咱促膝谈心是个啥意思?”

  常双群不吭气。常双群心里想,韩副主任找你谈心,那就跑不掉你的毛病。本人比你问题严重多了,本人都面不改色心不跳,你慌张个啥?

  栗智高窃喜有了这样一个权威作垫背的,假装关心地问:“你是个啥问题?”

  常双群偏不让他满足。常双群说:“我跟未婚妻吹灯了,韩副主任恐怕要给我定个喜新厌旧的罪名。”

  栗智高说:“你瞎扯。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哪里来的未婚妻?”

  常双群说:“我上个星期到汝定城发展的,这个星期觉得不合适,就吹了。”

  栗智高狐疑地看着常双群说:“你这个牲口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还敢开这样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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