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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当天中午,常双群就被祝敬亚单独叫到家里,一见面,还没等他发问,常双群就先把底交了:“教员,你发现了,我的眼睛……”祝敬亚做了个动作,示意他不要说下去了,然后问道:“采取什么措施了吗?”常双群说:“凌云河帮我弄了一副矫正眼睛,多少管点用,但是不敢戴。谭文韬家里寄来一个方子,其他中药好办,但要用毒蛇的眼睛做引子,目前还没弄到。”说完,叹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说:“其实也没有啥,无非就是提不成干,颜色分不出来,好歹我还是分得出来的。我已经有思想准备了,再遮掩下去也不是个事,还连累同学们陪着我提心吊胆地,牵涉他们的精力。再说,韩陌阡副主任是个很讲原则的人,他要是知道了同学们联合帮我隐瞒这件事,对大家都不利。”

  祝敬亚惊愕地问:“你有什么想法?”

  常双群掏了一根烟衔在嘴上,看了看祝敬亚,又把烟卷取了下来。祝敬亚说:“你抽吧,不要紧的。”

  常双群便把烟点着了,猛抽了两口说:“我得退学了,早复员早安排工作。”

  祝敬亚不动声色地看着常双群,沉吟片刻说:“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半途而废太可惜了。退学是下策。依我之见,还是要沉住气,只要别人不发现,你还应该坚持。图上作业不要紧,我可以挡住。往后,野外作业也少了。以后毕业了,你可以留下来当教员,或者搞政工。”

  “谭文韬他们也是这样说,可就怕纸里包不住火啊。”

  祝敬亚想了想说:“不管怎样说,那层纸只要没被戳破,你就得咬紧牙关挺住,挺住就有希望。”

  常双群默默抽烟,一脸的平静。祝敬亚又强调说:“常双群你听见了没有?挺住,只要过了这个豁口,前面就是一片蓝天。你各方面素质都很好,我不能眼看着你因为那点小毛病就丧失了机会。你应该在部队发展。你答应我,坚持,我也想点办法。”

  常双群的眼眶有些潮湿,看了祝敬亚一眼,终于开口了,慢吞吞地说:“教员,我答应你,再坚持一段时间。”

  谭文韬和凌云河等人很快就搞清楚了,就在那天上标图课之前,头天夜里,他们为常双群做的准备工作还是天衣无缝的,可是下课之后,居然发现常双群使用的那根红蓝铅笔上作的记号恰好同原定的记号相反,难怪常双群会把红蓝混用。显然,有人搞鬼,做了手脚,那么,到底是谁呢?一时半会还没有头绪,怀疑谁根据都不是很足。但毋庸置疑,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一区队临时区队长张崮生,而如果真是张崮生的话,问题就严重了,因为张崮生的背后站着个韩陌阡。

  现在,七中队的学员才终于弄清了张崮生、童自学和江村匀的来历,谁也没有想到,让他们来到这里担任所谓的区队长,等待顶替提干指标,竟然就是韩陌阡出的主意。

  而且,从大队部的老兵中又传出个说法,说是韩副主任经常单独找这三个人谈心,每次从韩副主任的办公室或者宿舍里出来,这几个家伙的精神面貌都明显有所改善。据说,这三个人原先都是经韩陌阡推荐到军区炮兵机关参与编写教材的,对准是要提干的,后来因为政策变了,没提起来,又正好赶上组建了个七中队,韩陌阡就向萧副司令建议,增设区队长,强化学员的竞争意识。更有甚者,说韩副主任跟那三个人都许了愿,只要他们努力工作,把学习成绩保证在前二十名,最后就是学员提不起来,也要把他们几个人提起来。

  这个传说大家不是全信,但也由不得大家全不信。

  大家也都看出来了,自从韩陌阡来到N-017之后,这三个人就像吃了激素一样,工作热情平地涨高三尺。当初马程度和黄友华退了学,虽然这几个人表面上没有流露喜悦,但心里肯定是激动万分的,他们巴不得再退掉几个呢。如果常双群又被淘汰掉了,那这三个人简直就是稳操胜券了。

  可是,没有人再敢像马程度当初那样肆无忌惮地以实际行动抵制他们了,抵制只能在心里悄悄地进行。即使关于他们来历的传说仅仅是传说,但是韩副主任明显地给他们撑腰却是有目共睹的。韩陌阡还给了他们批假权限(在本大队范围内部活动,只要离开七中队营区,就要向区队长请假。)和其他一些权限,以助其威风。而这几个人也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把那点权限使用得滴水不漏。谁要是到大队部去,没有跟他们请假,情况很快就会反馈到韩陌阡那里,用某些人的话说,进一步暴露了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嚣张气焰。以至于有的学员恨恨地骂,要不是冲煮熟的鸭子,非把这几个“军统”收拾一顿不可。

  三

  七中队的学员越来越认识到了韩副主任的神秘和可怕。

  当初入队的时候,所有的人的心里都充满了阳光,他们已经跨过了数道激流险滩,以为从此等在脚下的就是坦途了,进了N-017就是进了提干的保险箱,“煮熟的鸭子”和牛皮鞋都在不远的地方深情地等待着他们,他们惟一需要付出的就是耐心,就是在这一年半的时间内风平浪静地完成他们的学业——那些课程又算得了什么呢?即使是马程度和蔡德罕,虽然信心比别人略逊一筹,但是多出一把力气,最终过关应该是没问题的。可是,就在你心里充满阳光的时候,韩陌阡给你弄了几个非驴非马的所谓区队长来,队伍里多出了三个人,形势立即就不一样了。好马也有失蹄的时候,就连魏文建和常双群、谭文韬、凌云河这样的拔尖分子,虽然不至于像马程度和蔡德罕他们那样惶惶不可终日,但要说危机感一点没有,也不是事实。你在明处,他在暗处,你在光天化日之下张牙舞爪,他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觊觎你算计你,还不仅是在成绩方面,譬如说思想方面、作风方面,还有身体,哪个方面出了一点问题,都会有人窃喜。

  但是,站在某种高度去看,又不能不佩服韩陌阡这阴险的一招委实有他的高明之处,他在你这里安上几个随时准备对你取而代之的人物,那种约束力和钳制力,比十个指导员的威力都大。

  七中队的学员现在对韩陌阡的感情越来越复杂。

  你说他阴险吧,也没看他收拾过谁,你说他是个好领导吧,他又把你折腾得神经兮兮。各种规章制度都分外地严格起来了。他简直就像驯化一群动物一样地调教这些学员,他有各项土政策对《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进行补充,譬如他搞了个十不许——不许抽烟喝酒,不许随地吐痰,不许翘二郎腿,不许说脏话,不许穿尼龙袜子,不许哼民间小调,不许打扑克,走在大街上不许东张西望,吃大蒜大葱不刷牙不许在公共场合露面,不许……他完全是把自己的好恶强加给别人,凡是他认为低级趣味或无聊的游戏,一概——不许。

  还有,韩副主任明确规定,不许用卫生纸以外的任何纸张(尤其是报纸)处理解手的善后工作——对于个别经济条件差的人来说,这个规定当然要带来直接的经济损失,蔡德罕对这个规定就很有意见,但也是敢怒不敢言,咬紧牙关也得买几卷卫生纸放在床头柜里——穷虽穷点,但人穷志不短,像有些人那样经常从别人那里顺便揪一截卫生纸的事情,他蔡德罕还是做不出来的。

  韩副主任委实无孔不入,管天管地,管思想管放屁,连你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他都要坚定不移地管着你。

  就军人的着装问题,韩陌阡曾经数次发表过观点,一个基本的思想就是应该发什么穿什么。韩副主任尤其厌恶那些上面穿着一件军装下面套一条便装裤子或者上面穿一件灰涤卡蓝涤卡而下面穿一条军裤的装束,他把这种装束称之为假洋鬼子——而营区里偏偏就有一些假洋鬼子在节假日里出现,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不伦不类地扎他的眼睛——那都是一些经济实力不太雄厚而偏偏又想显示与众不同的小干部们的所作所为。在韩陌阡看来浅薄而且愚蠢。条令上没有规定不许这样穿,但是韩陌阡对七中队学员说,韩副主任规定不许这样穿。韩副主任说,练了多年齐步正步的汉子,还是穿起军装精神。既然喜欢穿老百姓服装喜欢扮演假洋鬼子,那你来当兵干什么?军装的功能不仅仅是衣服,它还负载着深刻的社会内容。一个人一旦穿上军装,就有一份职责扛在肩上,同时也有一份约束装在心里。在一定程度上,一套军装就相当于半个连长指导员,你穿上军装,就有半个连长指导员跟在你身后。

  对于诸多的不许,学员们由不适应到适应,终于就很适应了,终于学会了严格按照韩副主任指定的路线前进。这段时间,出格的事情一桩没有,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了,可是在大家的心里,却仍然还有实实在在的惶恐,生怕自己弄出什么纰漏,让韩副主任抓住了把柄,在定级的时候给你轻轻地挠一下痒,你的指标就完了,那可是要命的事情。

  后来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了个“反动口号”,说韩教员这三个字,译成英语就是“克格勃”的意思,韩副主任这四个字译成英语,就是“法西斯蒂”的意思,而韩陌阡这三个字,译成英语就是“三座大山”的意思,七中队头上有三座大山,考核检查韩陌阡,韩陌阡就是压在七中队广大人民头上的最大的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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