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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马至善同志愣了一下,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哦,你是说他大爷啊,啥省委组织部工作?他一个大字不识,靠的是那年淮海战役一位首长住过咱家的房,他大爷找首长帮的忙,混了个合同工的差使,是传达室的门卫,给人家看大门哩。”

  “哦……”韩陌阡也哦了一声,嘴上说:“看大门也是革命工作嘛。”

  心里却想,这马程度你还真不能小看,硬是给他那个目不识丁的大爷闹了个“党外民主人士”的头衔。

  送走了马程度父子,韩陌阡接手处理的第二件事还是七中队学员的问题。七中队不仅军事训练和政治学习严格,军体课也很苛刻,不及格同样是定不了级的。二区队的黄友华基础差了一点,玩命地练,结果从横木马上摔了下来,右臂关节粉碎性骨折,落了个二等一级残废。二等一级残废是不可能再成为炮兵指挥员了,同马程度一个遭遇,黄友华也被决定退学。当然是想不通了,可是又没有别的出路,韩陌阡通过和黄友华原部队联系,决定让黄友华回到原部队,先到团农场当会计,等待转志愿兵的机会。这样好说歹说,黄友华才挥泪离开。

  提干的任职命令还没下来,就先后除了两名,在七中队自然要引起一些骚动,兔死狐悲,大家心里都有些凄凉感。于是就有人议论,这下好了,张崮生和童自学、江村匀他们恐怕要窃喜,没准就是因为这三个家伙掺乎进来,败了七中队的旺气。

  张崮生和童自学江村匀的日子更难过了。哭不得笑不得,表示同情吧,那当然是猫哭老鼠了,不表示同情吧,又是幸灾乐祸。是的,他们是看见了机会,可是当机会差不多快要成为事实的时候,那种被人蔑视和敌视的煎熬委实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

  二

  韩陌阡给七中队上的第一堂政治课是马克思青年时代的一篇文章——《青年选择职业时的考虑》。讲完之后,韩陌阡做了一个出乎大家意料的动作,韩陌阡说:“你们中间立志选择当军事干部的,请举手。”

  教室里突然出现了沉默,稍顷,便犹犹豫豫地举起了一片手臂。这些人当中有谭文韬、凌云河、阚珍奇、栗智高等人。

  韩陌阡数了数,说:“四十五个,现在咱们还有六十一个学员,看来志在当军事干部的占绝大多数。那么,立志当政工干部的请举手。”

  这回犹豫的时间短了一些,举手的有常双群、魏文建、潘道德等人,还有那个韩陌阡十分留意的蔡德罕。

  常双群举手使韩陌阡多少感到有点意外,同时也多少感到一丝宽慰——他此刻的身份已经是政工首长了,如果选择当政工干部的都是像蔡德罕这样专业成绩比较吃力的人,对他所从事的职业无疑是一种讽刺。

  更令韩陌阡意外的是,谭文韬再一次举了手,他是惟一一个举了两次手的人。

  韩陌阡让大家把手放下,然后半开玩笑似的对谭文韬说:“你是脚踏两只船啊。你的智商和专业成绩在七中队可以说是一流的,当政工干部是不是有点……专业不对口?”

  谭文韬反问道:“韩教员的意思是不是说,政工干部就不需要一流的智商和一流专业才能了?”

  韩陌阡似笑非笑地说:“我的意思当然不是说政工干部就可以降低智商和专业才能,但人有所长,各人强项不同,兴趣不同,热情也不同,你们在学习的过程中,也必然会有选择定势。”

  谭文韬坦然地说:“我认为,我军的军事干部和政工干部应该集政治素质和对于军事行动的指挥才能于一身。一个优秀的军事指挥员必须具备相应的政治素质,而一个优秀的政治工作者,也必须有相应的军事指挥才能。在这方面,刘伯承元帅和邓小平政委就是最好的典范。在战争年代里,集军政于一身的例子很多,可以实施绝对集中的统一,这是符合战争规律的。”

  韩陌阡:“我认为谭文韬同学这个见解是有深度的,我们可以围绕军事干部和政工干部的素质进行思考,围绕军事干部和政工干部的关系多想问题,这对你们的全面成长是有好处的。魏文建,你是出于什么考虑,选择当政工干部?”

  魏文建说:“惟一的考虑是因为合适。”

  “什么叫合适?”

  “热爱。”

  “为什么热爱?”

  “韩教员曾经指导我们多读书,我读了一本书,是明朝王鸣鹤所著,叫《登坛必究》,书中有一段话:‘练兵之法,莫先练心。人心齐一,则百万之众即一人之身。’战争制胜有许多因素,但精神因素是第一位的。苏东坡也说过,‘以勇为主,以气为决。’可见‘气’的重要性。但是怎样励气,靠的就是政工干部的不间断的、并且是有针对性的思想工作。我认为一个政工干部的职责就是要使百万之众成为一人之身,这是对战争胜利的根本保障。正因为认识到了这项工作的重要性,我才热爱。”

  “很好。关于政工干部的重要性,魏文建说出了一些,但还远远不止这些,大家可以探讨。”韩陌阡向魏文建点了点头,表示了赞许,接着又说:“现在,我还要对一个概念的认识进行规范,大家记住,以后,无论是军事干部还是政工干部,对他们的正确称呼应该是——军官。”

  学员们都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干部和军官这两个概念区别开来,多数人的眼睛里流露出惊奇和疑惑。有人小声嘀咕:“干部和军官难道不是一回事吗?我们过去以为干部就是军官,军官就是干部。”

  韩陌阡矜持地笑了笑,侃侃而谈:“当然不是一回事,否则就不会是两种叫法了。只不过我们这么多年混着叫,大家没有太在意这里的区别罢了。我今天就是要特意提醒大家,离开了N-017,你们就是军官了,而不仅仅是干部了。军官是一种特定的阶层,在西方甚至是贵族阶层。我军60年代中期以前,也是叫军官,那时候已经有了规范化的意思。叫着叫着就不叫了,按照荒诞岁月的思维方式,被称之为官的是剥削阶级,是不跟群众打成一片。再有一点,那时候不分青红皂白地学苏联,当军官还要吃军官食堂,要喝牛奶跳洋舞,这一套咱们的老一辈那些土八路消受不起。再说,军官们对部队实行教学式管理,组织训练都交给专业军士,值班的时候穿着笔挺的军服,把皮鞋擦得贼亮,夹着教义像教授一样,这不是坑我们的土八路吗?光擦皮鞋一项就受不了。你想啊,把部队交给专业军士能放得下心吗?开玩笑,这哪里是我们这些人的习惯啊?不习惯,后来还是不当军官了,还是当干部过瘾。什么叫干部?这个词也是从苏联引进的,广义是指国家公职人员,具体一点说就是担任一定领导和管理工作的人员。我认为这个概念有点语焉不详,不明确。什么叫干部?农村的生产队长也是干部。军队的指挥员还是应该叫军官,就是在军队里担负指挥职务的国家官员。官就是官,兵就是兵,军人的脑子里应该有适当的等级观念。现在强调学历,以院校培养为指挥员主要来源,看来就是有点规范化的趋势,以后恐怕还是得叫军官。听起来也像那么一回事……据我预测,用不了多久,我军还会恢复军衔制,那么,大家就是名副其实的军官了。所以说,从现在开始,你们每一秒钟都要注意寻找——寻找军官的感觉而不是生产队长或者支部书记的感觉。”

  头一堂课,大家就被镇住了——韩教员到底是大机关下来的,肚子里装的全是学问啊,不服行吗?

  这天,韩陌阡把魏文建的档案调出来了。

  魏文建,男,某某某某年8月出生,某某某某年1月入伍,某某某某年3月入党。

  籍贯:某某省怀远县界贝集。

  家庭出身,小业主。

  本人成份:学生。

  文化程度:高中。

  民族:汉。

  历任战士、文书(军械员)、班长、代理排长,连队团支部副书记。在某某某某年J集团军射击理论考核中获个人第二名,同年被所在师评为“四会教练员”,所在班在两年内五次获得“基层管理现行班”流动红旗,在驻地军民共同组织的《潘晓到底代表谁》的答辩演讲竞赛中,获得第二名。荣立三等功二次,受团、营、连各级嘉奖七次。

  家庭主要成员情况:

  祖母:魏陈氏,家庭妇女。政治面貌:群众。

  父亲:魏自会,界贝集乎仑大队革命委员会主任,政治面貌:中共正式党员。

  母亲,樊景云,乎仑大队小河生产队妇女队长,政治面貌:中共候补党员。

  哥哥,魏实得,界贝集乡农机站拖拉机手,政治面貌:群众。

  姐姐:魏孔雀,界贝集乡女子民兵班副班长,政治面貌:共青团员。

  以上人员历史清白,无海外关系。家庭经济状况:良好。

  主要社会关系情况:

  叔叔,魏实际,上海市普陀区人民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中共正式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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