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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从那以后,钟盛英和他的那双非凡的脚后跟就嵌进岑立昊的记忆深处了。

  如果说以前钟盛英对岑立昊的赏识仅仅是因为这小子出奇的悟性和训练成绩,仅仅是对一个好兵的喜爱,那么,在这次战斗之后,钟盛英对岑立昊就是格外的器重了,并且作为将才培养了。

  当天下午,钟盛英的前进指挥所完成任务后,正要撤回阵地,却被潜进本部纵深的对方特种部队的一个加强排截住了。钟盛英手下多是机关指挥人员,只有一挺机枪和十支步枪,剩下的全是手枪,五十米开外杀伤能力极弱,侦察股长和两名参谋、一名干事、三名战士在枪战中阵亡。对方的火力很猛,从三个方向压了过来,大有将这个小小的指挥所一举歼灭的态势。当时情况十分危急,钟盛英举着手枪,亲自组织反击,但是寡不敌众,而且无路可走。绝望中,大家几乎作好了与敌同归于尽的准备。

  这时候,岑立昊又看见了那双脚后跟。他想,真正考验真正的到来了,要是让一个副师长牺牲了或者被俘了,266团就把脸丢大了。

  钟盛英穿的那双胶鞋已经很旧了,上面沾了许多南方红色的泥土,但是,在岑立昊的眼睛里,它们就像红色的旗帜,在阳光下迎风招展猎猎作响。岑立昊那颗年轻的心脏被潮水一般的激情涌满了膨胀了并且终于被点燃了,一股雄性的火焰喷薄而出腾空而起。

  这一切就像是发生在梦中,生死攸关之际,岑立昊挺身而出站在了钟盛英的身边,并且推了钟盛英一把,越俎代庖地向警卫排一班长等七名战士下达了任务,指挥两个战斗小组从两丈多高的石崖上跳下,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对方侧翼,猛烈射击,吸引敌人火力,掩护钟盛英等人撤退到一块巨大的岩石下面。随即,警卫排长也带着两个战士从右翼出击,与岑立昊相呼应,对敌形成夹击态势。

  在那种短兵相接的战斗中,谋略和战术全靠临机应变,凭借的主要是一股视死如归的豪气。狭路相逢勇者胜,置于死地而后生,战局就是在那突如其来的英雄的两分钟内起了变化。他打了对方一个想不到,一条血路在凶狠的吼叫声中杀开。他成功了,而且除了警卫排一班长在撤退时摔掉一颗门牙、一名战士左小臂被骨折以外,没有增加新的伤亡。

  打完那一仗,钟盛英毫不掩饰地对266团团长任广先和政委杨万辉说,“这小子有种,先提拔,后送校,哪怕他只有匹夫之勇,我也要培养他十年。”

  四

  G城战役中,刘尹波所在的五连担任打穿插的任务,跟随他们行动的是副参谋长辛中峄。

  这次行动固然艰巨,但作为副指导员,刘尹波的艰巨还在于,他要管理好四个“重点人”。

  穿插中他们在107号高地被对方的一小股兵力伏击了,当时就牺牲了一个战士,三人负伤。连长要带人搜山,指导员分析,对方兵力不会超过一个班,是为了滞迟我军行动,不能恋战,快速通过为好。

  两个人意见有点不统一,就等辛中峄决策。辛中峄说,“刘副指导员谈谈。”

  刘尹波知道,怎么个打法,辛中峄心里是有数的,不外乎给他一个机会。刘尹波说,“纠缠肯定是不行的,但不打肯定也是不行的,那样会给后续部队三营留下后患。我看可以这样,以一个班伪装开进,引诱敌人暴露火力,主力边打边撤,再引诱敌人火力跟踪。我带一个班隐待敌。等他完全暴露了,两边夹击,一举歼灭之。”

  辛中峄说,“理论上是可行的,我看就这样。”于是如此这般做了部署,就开始行动。

  真正打起来之后,并没有像刘尹波计划得那样程序井然,但是由于总的原则和方针有数了,打得就比较自如,果然玩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战术,后来清点战果,对方是六具尸体。

  这一仗,让刘尹波很露了一手。

  G城战役结束后,部队往纵深开进。南方的公路狭窄崎岖,极其南行,常常被堵在某个拐弯处,几个小时动弹不得。

  有天中午又被窝在一座山下,发生了一件事情。

  山的对面有一所村庄,居民们自然早已逃之夭夭,但是还有几头耕牛在户外漫不经心地游动。这些终身勤劳的牲畜没有意识到战争的危险正在向它们逼近,还在一如既往地觅食糊口。

  就在这时候,一只枪口从停滞不前的队伍的某个地方悄然伸出。

  一声响闷之后,远处水田里的耕牛像是吃了一惊,接着就颠簸着跳了起来,方向是盲目的。但是接着又是一阵枪声,耕牛终于不跳了,庞大的身躯隆重地卧倒在泥水里,先是跪下了一条腿,却用力地仰起了头,向刘尹波的六连这个方向张望。它大约是想在最后的时光里看清楚那张面孔,看看到底是谁,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向它下此狠招。它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作过损害人类利益的事情啊,它一直是那么任劳任怨辛勤耕作,它是在什么地方招惹谁了呢?可是它什么也不可能看见,刘尹波当时心里一阵震颤,他甚至担心那条耕牛最后看见的是他。

  刘尹波恼火地寻找开枪人,原来是李木胜。他看见了李木胜的那双眼睛,那双曾经在军列里沉默而又卑琐的眼睛。他正是刘尹波交代和暗示班排长们要“注意”和“帮助”的“重点人”。

  刘尹波心头涌起了一股厌恶,但是他没有制止李木胜,他仍然在观察他,甚至平静地观察着。他看见李木胜的双眼仍然在恐惧着,准确地说是在恐惧地勇敢着。在刘尹波和另外几名士兵注视他的时候,尤其是他看见刘副指导员并没有制止他的时候——他把刘副指导员的态度理解为默许——他的脸上滑过一丝得意的神气,举起手中的枪,又瞄向了另外一头耕牛。

  这时候他听见了一声斥责,有人在制止他。可是他没有中止他的战斗行动。于是就有了一块坚硬的压缩饼干准确地砸在他的脸上。他愣了一下,当他辨认出是谁砸了他时,便乖乖地放下了枪,并且一脸茫然。

  用压缩饼干砸他的,是刘尹波。

  刘尹波终于忍无可忍了。本来,他还想继续他的研究,看看这个怯懦的兵是怎样一种心理,但是,当他发现又一条无辜的耕牛即将为他的研究付出生命代价的时候,他不能沉默了。

  五

  岑立昊是在765高地战斗中就任一连连长的,一连连长在东班版地区被地雷炸死了。

  765高地战斗是一场小仗,实际上是一场炮战,完了之后步兵上去,遭到的抵抗很微弱,没有什么伤亡就解决了。倒是765侧翼的2号高地的阻击火力持续了很长时间,岑立昊派人攀援而上,又被打退了,最后动用了火焰喷射器,但是对手就像耗子一样,转个地方又打了起来。岑立昊一怒之下,调上两门迫击炮,扛到半山腰上,在石洞上凿了个后力底座,直接平射,把炮当枪打,把几个山洞火力点都炸飞了。对方几个兵夺路而逃,岑立昊早有准备,把那几个兵活捉了。一看,都是老兵,差不多都快三十岁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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