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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成旅长说,哈哈,你太高看陈秋石了。我告诉你,临城战斗的胜利,得益于一个傻子遇到了一个更傻的家伙,所以次傻的那个家伙胜利了。

  赵子明说,临城战斗,毙伤敌人一百六十多,我方伤亡四十不到,这应该是一个很大的胜利,首长为什么还说我们傻?

  成旅长说,傻就傻在嵩山高地上留下的那一个排,为什么不是一个连,为什么不是两个连?留下一个排的兵力就想造成主力固守的假象,这太冒险了,这就是犯傻。一个排的兵力和鬼子死缠烂打,鬼子居然没有识破,那就更傻。现在我算发现陈秋石用兵的弱点了,心软,舍不得部队,怕伤亡。

  赵子明说,我一直没有搞清楚陈秋石的病是真好了还是假好了。

  成旅长说,我也搞不清楚,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但是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他的病情至少在向好的方向转化。

  五

  嵩山高地战斗,使陈秋石再度成为百泉抗日根据地的风云人物。这次成旅长吸取了教训,没有让陈秋石大红大紫,只是让他回到二团,继续担任副团长兼参谋长,除了日常的训练和军务,还给他增加了很多工作量,譬如负责教导团的战术授课,负责给参谋作标图示范,负责整理战术教材的修订等等。

  陈秋石忙得不亦乐乎,只要不让他闲下来,他就很少犯病。后来总部来了个医疗队,里面有个洋大夫叫诺尔曼,成旅长让赵子明带着陈秋石去见诺尔曼,诺尔曼提了一些问题,陈秋石回答得还算明白。诺尔曼说,这个患者没有太大的毛病,只是有一点抑郁症状,可能精神上受到过什么刺激,这种病人人都有,只不过轻重不同而已。尽量在敏感问题上分散注意力,避免情绪大起大落,久而久之,不治自愈。

  赵子明闻言大喜,向成旅长如此这般汇报了,成旅长说,那就让他继续搞战术研究,尽量让他多参与战斗指挥。

  安排是这样安排了,但成旅长还是不放心,像陈秋石这样的同志,让他指挥打仗对于治疗他的病的确有益无害,但是也不能总让他指挥打仗啊。日军在太平洋战场节节败退,在中国大陆的兵力只减不增,八路军采取打持久战的方针,尽量避免与敌大规模决战,在这样的背景下,成旅长也没有办法搞到很多的仗来让陈秋石指挥。

  过了些日子,成旅长找二团政委赵子明商量说,老赵,我们也不能总是把陈秋石当驴使啊,得想点别的办法。

  赵子明说,陈秋石兴趣单调,我拉他打篮球他不干,说不会打;打扑克他也不干,说那是赌博;下河摸鱼他不去,说上次就是在水里冻出了毛病;上山打猎也不干,说杀生;连酒也不喝,说是恶习。

  成旅长说,这家伙,真是乏味得很,难怪袁春梅没有嫁给他。他过去也是这个样子吗?

  赵子明说,我们在淮上州念书的时候,地下组织搞了一个新潮剧社,其实就是外围组织,那时候参加排戏他很积极。

  成旅长眼睛一亮说,啊,还有这回事?那好啊,让他到文工团工作一段时间怎么样?

  赵子明嘴巴张得老大,半天才合上来说,那恐怕不合适吧,此一时,彼一时,他现在兴趣不在那里。

  成旅长问,你怎么知道他现在兴趣不在那里?

  赵子明说,老陈患的是相思病,文工团里女兵多,恐怕不合适。

  成旅长火了,一拍桌子说,胡说!谁说陈秋石患的是相思病?诺尔曼不是说得很清楚吗,抑郁症,同相思病是两回事,你们再也不能说是相思病了,再说相思病就是诋毁同志。赵子明你想个招,出个节目,让陈秋石客串一下,看看起不起作用。

  赵子明尽管满腹狐疑,但旅长的命令他不能不执行。他往文工团跑了两次,心里就有数了。

  中秋节改善伙食,吃饭的时候,赵子明对陈秋石说,老陈,文工团排练《三打穆家寨》,缺一个角,想找人客串一下,你有没有兴趣?

  陈秋石嘴里一块骨头啃了一半,又拿了出来,举在手上问,青衣还是花旦?

  赵子明一听这话有戏,忙说是改编的话剧,缺杨宗保。

  陈秋石眼皮一跳说,行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件事情很快就有了着落。文工团在百泉山的东北角,三三六旅二团在百泉山的西北角,中间隔着一个山根,也就七八里路。

  因为赵子明提前打了招呼,文工团的演员们对陈秋石的到来,既没有崇拜明星的热情,也没有表示惊讶,只是微笑致意,好像他本来就是老熟人。陈秋石由赵子明引导着进了排练室,是一间学校的大房子。文工团长廖添丁见陈秋石和赵子明到了,按照事先约定的计划,二话不说就下口令,集合!

  十几个男女演员从不同的角落里聚拢到一起,乱糟糟地排成两队。剩下赵子明和陈秋石站在一边傻看。赵子明用胳膊肘拐了拐陈秋石说,集合了,我们也入列。边说,边推着陈秋石进入到队列里。

  集合之后,廖添丁在队列前宣布角色分配,廖添丁叫到陈秋石名字的时候,陈秋石很响亮地答了一声到。

  然后发脚本,解散,主要演员对词。

  赵子明的任务是陪练并监护陈秋石,也被分了一个角色,在这场戏里男扮女装演穆桂英的丫鬟。

  陈秋石拿到脚本,按照廖添丁指定的位置,在排练室外的老柏树下面研究,正读着,一个衬衣扎在裤腰里的青年女八路笑盈盈地走了过来,落落大方地介绍,我叫梁楚韵,戏里是穆桂英,以后主要是咱俩对戏了。

  陈秋石赶紧站起来,有点拘谨地说,认识啊,我的老山羊还是你给取的名字呢。

  梁楚韵说,还当真叫老山羊啊!没想到那是一匹神马。

  陈秋石说,我在戏里是杨宗保,好久没有演戏了,请多包涵。

  梁楚韵说,首长是赫赫有名的……刚说到这里,见赵子明在不远处向她摆手,便改口了,不叫首长,叫老陈,说,老陈,听说你过去在读书的时候就是赫赫有名的小生,只是我们现在把它改成话剧了,和黄梅戏有些不太一样。因为部队北方人多,黄梅戏听不懂,所以还是改话剧,普及一点。

  陈秋石松弛下来,就开始抬杠了,说,不对,黄梅戏是国粹,哪里的人都听得懂。

  梁楚韵这才领教这个人认死理,只好说,因为演员多数都没有学过黄梅戏,所以,还是话剧好演一点。

  陈秋石说,不对,话剧是外国的东西,要用北方话讲,更难学。

  梁楚韵哭笑不得,只好说,是的是的,话剧很难学,但这是上级指定的任务,我们必须完成。

  梁楚韵这么一说,陈秋石才不抬杠了。两个人开始对台词。赵子明老远观察陈秋石,还算正常,进入角色后,比较投入,操着一口曲里拐弯的淮上方言,朗诵话剧台词,抑扬顿挫,有些滑稽。梁楚韵倒是说得一口字正腔圆的北方话,悦耳动听,时不时地纠正陈秋石的发音,漂亮的小脸蛋沁着细密的汗珠,在春天的阳光下像珍珠一样闪动,楚楚动人。赵子明心里一动,觉得成旅长就是高明,没准成旅长安排的这场戏,戏外还有戏呢。

  上午熟悉了脚本,下午就开始排练。排练不用化妆,陈秋石还是那身行头,上装脱了,衬衣扎进皮带里,年轻了不少。在台上拿着脚本跟梁楚韵比划,还有武打动作全靠廖添丁在一旁手把手地教,累得满头大汗,倒也快活。

  意外出在第二场。

  第二场是杨宗保大战穆桂英。杨宗保在中军大帐中,调兵遣将。陈秋石依照台词,按部就班,然后就披挂上阵,同穆桂英也就是梁楚韵对打,两个人打了几个回合,陈秋石突然走神了,打着打着不打了,神情恍惚,两眼迷茫,嘴里念念有词说,错了,完全错了,杨宗保简直是蠢材,这么明显的声东击西战术都不懂,还能当先锋?用人不当,指挥失误啊!

  梁楚韵听不懂陈秋石的方言,硬着头皮按照脚本往下走,一边念着台词,一边舞着木枪武打,没防备陈秋石在该闪身的时候没有闪开,脑袋上稀里糊涂地就挨了一家伙,当场就倒下了。

  梁楚韵起先还当是陈秋石把戏演过头了,扔掉道具,弯腰去拉陈秋石,嘴里说,老陈,这场戏还不到倒下的时候,这才是第二次交锋。

  老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赵子明情知大事不好,从后台飞奔过来,说,坏了,这狗日的犯病了,赶快送医疗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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