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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这是一场完全自发的突击战,然而所有的环节却又衔接得恰到好处。就在游击队快要进入敌人射程的时候,只见东侧高地上传来接二连三的爆炸,郑秉杰举目望去,那是刘锁柱,刘锁柱扔出的手榴弹就像天上的彩虹,线条匀称,目标准确,犹如神射。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已经抵近了敌人火力点的根基,反手向上扔,就像往碗里扔豆子一样不偏不倚,那是陈九川。

  敢死队的突袭成功了。

  这次战斗,虽然三大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但是终于击毙了原信少尉,活捉了汉奸苏三山,另外毙伤敌伪军二十多人。韩子君率领一大队挡住了增援之敌,杨邑也率领国军一六一团一部赶到胭脂河,将残敌一并聚歼。

  打扫战场的时候,找到了身负重伤的黄寒梅,但是没有找到陈九川,只是在敌人的阵地前沿发现了几个手榴弹拉环。

  黄寒梅身上中了四弹,战斗结束后被送到国军守备旅战地医院,虽然命保住了,但是腿上和嘴角却落下了残疾,说话也不利索了。黄寒梅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的儿,我的儿他在哪里?

  郑秉杰肝肠寸断,回答说,九川好着呢,已经回到队伍上了。

  三天后,淮上州抗日联席指挥部召开会议,分析时局,调整协调作战计划,郑秉杰在会上泣不成声,追忆少年英雄陈九川的种种英勇事迹,检讨在胭脂河战斗中自己指挥失误。

  就在三大队为陈九川的牺牲笼罩着一片悲痛的时候,陈九川意外地回来了。

  四

  华北平原上的临城反扫荡,同淮上的胭脂河战斗几乎发生在同一个时间段。

  成旅长在给陈秋石口述战斗任务的时候,并不是完全放心,他其实是在检验他的“特殊疗法”成果。早在半个月前,成旅长就从抗大分校把赵子明商调过来了,担任二团的政治处主任,已经熟悉了部队。在赋予陈秋石任务的同时,任命赵子明为特遣支队政委,如此这般地做了交代:陈秋石的指挥如果正常正确,赵子明鼎力相助;一旦发现陈秋石犯病,赵子明可以行使临机决断权;万一陈秋石出现错乱,情形严重的话,可以将其临时控制起来,战斗指挥由赵子明全盘负责。

  陈秋石见到赵子明的时候,完全出乎赵子明的预料。陈秋石说,啊,老赵,你又调回来了?这回好了,我们又可以并肩战斗了。

  赵子明心里嘀咕,这伙计难道真的好了,难道对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情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当然,这个时候他不会旧事重提,陈秋石正常了,他也就正常了。

  跟赵子明一起来的,还有冯知良,他是特遣支队惟一的参谋。

  根据陈秋石的思想,冯知良制订了一个相当周密的临城反扫荡预案,成旅长看了,做了如下批示,把困难再想得细一点,应付突然变化的准备再充分一点。陈秋石为特遣支队军事责任者,赵子明为特遣支队政治责任者,赵子明同志行使最后决定权。

  陈秋石看了这个批示,说了一句,啊,怎么赵子明同志行使最后决定权?这是红军时期的做法,现在怎么还搞这一套?

  赵子明听了,心中暗喜,他喜的是陈秋石思维正常。赵子明试探着说,老陈,我带先遣连吧,你身体不好,随大队行动。

  陈秋石冷冷地说,我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一起走。

  当夜,按陈秋石的计划,特遣支队衔枚疾进。夜行军至漳河峪,分兵两路,一路由赵子明率领,趁夜暗在临城以南马河集之嵩山高地展开,构筑工事,打伏击战,意在首先打乱右翼日军加强中队和伪军的战斗队形,吸引松井主力来援。

  没想到,陈秋石在这里犯了一个战术上的错误。

  他的意图是在嵩山高地扭住日军加强中队,死缠烂打,使其脱身不得,以主力摆开围歼态势,达成围点打援的效果。但是战斗打响后,敌人大胆地放弃了加强中队,并没有过来增援,使特遣支队的主力白白地等了四个小时。这四个小时,战场情况急转直下,敌人主力从临城以南通过漳河大桥,悄悄地接近嵩山高地,从另一个方向上,反过来包围了特遣支队。

  南线发现敌军主力部队的情况报到陈秋石的指挥所,赵子明紧张地看着陈秋石,陈秋石脸色煞白。他被敌人打了一个反包围战,嵩山高地并不高,这只是华北平原上的一个小小的丘陵,高差仅二十多米,特遣支队占领的阵地宽不过一公里,纵深不到二百米,在如此暴露和狭窄的地段,同火力猛烈的日军交战,无疑是以卵击石,等待他们的将是灭顶之灾。

  赵子明说,怎么办,老陈,是不是撤出战斗?

  陈秋石说,鬼子不是到临城来扫荡的,他就是吸引我们增援,引蛇出洞。我们被他搞了个调虎离山,被他搞了个围点打援,我们……陈秋石说着,拿着望远镜的手剧烈地抖动,嘴唇也开始发青了。

  赵子明说,老陈,你冷静一点,撤出战斗吧!

  陈秋石说,完了,我们上当了,我们插翅难逃,我们偷鸡不着蚀把米……万一我上了军事法庭,我的儿子,今年已经十四岁三个月了……

  陈秋石已经乱了方寸,两手发抖,两眼发直,嘴巴又出现了歪斜,赵子明意识到最后的时刻到来了。当机立断,赵子明厉声喝道,冯参谋,传我命令,部队撤出战斗,交替掩护,向北运动。

  冯知良应声而到,站到了赵子明的面前。

  赵子明对陈秋石说,老陈,你上马吧,带骑兵排先撤,我来殿后!

  突然,陈秋石笑了起来,哈哈大笑,笑得热泪滚滚。

  赵子明惊恐地看着陈秋石,慌不择词地说,老陈,你是怎么啦,你是不是又犯病了?

  陈秋石说,你他妈的才犯病了!老子清醒得很!冯参谋,传我命令,机炮连迅速抢占桩子山,控制漳河大桥。一营一连,在嵩山高地布雷,纵深三十米,留下三米通道,一连一排就地固守。其余部队,撤至峰洞,构筑阵地,准备迎敌。

  赵子明意外地发现,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陈秋石的手不抖了,嘴巴不歪了,目光炯炯,神色自若,一副胸有成竹的气势。

  陈秋石说,老赵,看来你多年不打仗了,你不懂,这叫以空间换时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好戏还在后头呢。

  按照陈秋石的计划,在战斗第二阶段,待敌人进至西无名高地之后,以轻兵突击,然而二营的部队受到高地侧翼日军火力的猛烈压制居高不下,而这边的日军已经巧妙地运动至嵩山高地东侧,如果不能迅速突击西侧,嵩山高地很有可能易手,陈秋石的战斗目标就很难实现。

  陈秋石调来了骑兵排。骑兵排过去的任务主要是警卫和送信,在华北平原上实施冲锋作战缺乏经验,第一轮冲锋遭到敌人步兵的射杀,很快就被堵回来了。再往后,骑兵在马背上拼命抽打,马就是不动。

  陈秋石在指挥所里举着望远镜急得跳脚,忽然一下扔掉了望远镜,朝赵子明吼了一声,调机关枪,给我压制!

  赵子明还没有回过神来,陈秋石已经冲出指挥所,从马夫手里接过缰绳,人刚跳上,老山羊一声长鸣,红鬃骤然竖起,犹如一道彩虹,横空出世,疾如流星,箭镞一般向嵩山高地西侧冲去。那边的骑兵排远远看见老山羊驮着陈秋石冲了过来,精神为之一振,那些踌躇不前的战马有了榜样,也都扬开四蹄,跟在老山羊的后面,暴风骤雨一般冲向西侧无名高地。

  赵子明在指挥所里组织三挺机关枪压制敌人火力,眼看老山羊一马当先,而马背上的陈秋石,高举战刀,在阳光下挥舞出一道又一道闪电,旋风般地冲向西侧无名高地。高地上的敌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舞蹈般的攻势惊呆了,茫然不知所措,等他们清醒过来,脑袋已经搬家了。

  这次战斗,是陈秋石身先士卒为数不多的一次,也是老山羊参加八路军之后初露锋芒的一次。

  战斗结束后,赵子明说,太漂亮了,我从来没有想到,壮烈的战斗中还有这么漂亮的场景。

  以后总结战例的时候,成旅长对赵子明说,你知道临城战斗你们是怎么取得胜利的吗?

  赵子明说,老陈当机立断,指挥有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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