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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严家的家宴结束后,严泽光叹气道,“谁都比我强,连铁路工人都比我强。”

  王雅歌立即反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嫌我没有给你生个儿子?别忘了,那时候你自己态度也不坚决,怕孩子影响你搞战斗效率。”

  严泽光说,“别提了,都是你跟我争分夺秒。不是你跟我争分夺秒,再生三个儿子都不怕。”

  王雅歌说,“你要是眼馋,现在还来得及,你五十岁刚出头,我滚蛋,你给丽文再找个后妈,反正她也成家立业了。”

  严泽光说,“别扯淡了,你让本师长外孙儿子一起抱啊?成何体统!”

  王雅歌说,“那就算了,你这个人,有时候也有几句人话。”

  严泽光说,“我绝不像你,张口尽是屁话。”

  后来果然就新事新办了,以严、王两家为主体,拟举行小型婚礼。王雅歌给叶红叶和石得法打了电话,大家都兴高采烈地说一定参加。

  到了下午,叶红叶又把电话打过来了,一本正经地对王雅歌说,“你们怎么回事?光请我不请我们家老刘,哪有这样请客的?”

  王雅歌解释说,“老严的意思,这是私事,就不惊动首长了。”

  叶红叶说,“我们家老刘很不高兴,说严泽光这个犬子不是个玩意儿。告诉你们老严,不仅老刘要来,贾军长也要来,贾军长还提议,你们把人民医院的沈大夫和贾护士长、林司药请上。”

  王雅歌吃了一惊说,“这不合适吧,我们请的是老战友。”

  叶红叶说,“有什么不合适?沈大夫是贾军长和老刘的老朋友,你不知道当年沈大夫帮了你们,不,帮了我们二十七师多大的忙。朝鲜战场上下来,一大帮人被冻出了毛病,多数都是沈大夫的偏方治好的。现在连下一代都快生儿育女了。二十七师师长的女儿结婚,这种场合难得,你们借此机会请沈大夫,就相当于整个二十七师请了。”

  王雅歌还是迟疑,那边叶红叶说,“我告诉你啊,这不是我的意思,也不是老刘的意思,这是贾军长的意思。”

  后来王雅歌把情况跟严泽光说了。严泽光说,“看看,都是你惹的麻烦。我说是私事,悄悄地干活,打枪的不要,可你偏偏张扬。这下好了,军长要来,军政治部主任要来,家事变成了公事,我这个岳父,本来是一把手,你这么一搞,到时候我有没有讲话的机会都很难说。”

  王雅歌说,“你没听见叶红叶跟我讲话的口气,大得很,真是官太太了。”

  严泽光说,“你还不一个球样,在官太太面前你是群众,在群众面前你不也摆官太太的谱?”

  王雅歌就给叶红叶回电话,说同意请沈大夫。叶红叶说,“很好,不过你要提醒你们家老严和王铁山两口子,沈大夫嘴巴有残疾,不爱说话,不要盯着人家看,虽然老了,也很爱面子。”

  王雅歌说,“这个我知道。”

  10

  七折腾八折腾,沈东阳和严丽文的婚礼终于被搞大了,因为贾军长要参加,师里的马政委董副师长张参谋长一干人等都要参加。一边非要参加,一边坚决谢绝,就差没有开常委会讨论了。后来严泽光急了,说:“你们要是参加了,我就不参加了,让你们给沈东阳当岳父去。中央一再号召新事新办反对大操大办,你们这不是要我犯错误吗?”

  大家说,“我们又不大吃大喝,又不送礼,犯球的错误。”

  回到家里严泽光又把王雅歌骂了一顿,说:“女人就是女人,一点不讲政治,尽他妈的添乱。”

  经过一番斗争,最后确定,马政委和董副师长于副政委参加,部门以下首长不参加。为此,张省相还很不高兴,说“严师长办喜事都分级别,但是级别又不严格,石得法才是个团长,为什么他能参加我不能参加?分明是山头主义作怪嘛!”

  婚礼那天贾军长果然来了,用他的伏尔加轿车接来了沈大夫。沈大夫那天没有戴口罩,只是戴了一副宽边眼镜,脸上还化了淡妆。为了掩饰嘴歪,一直努力地咬着嘴唇,这样就使得她的面部有点变形。

  为了缩小影响,没有在师部张扬,在相州市委招待所摆了两桌。王铁山宣布婚礼开始,马政委致贺词,董副师长宣读结婚证,然后沈东阳和严丽文拜天地拜父母,首先拜新郎父母,骇得沈东阳的父亲惊慌不迭地说,“先拜首长啊,先拜首长啊,哪能先拜咱工人啊?”

  王铁山说,“按风俗来,先拜男方父母,大哥你就别客气了,这里没有首长,只有亲家。”

  拜过男方父母,又拜女方父母。严丽文聪明,提前就把严泽光两口和王铁山两口组织在一起,一并拜了,倒也得体。

  拜完父母,下面就该开席了,这时候刘界河站起来说,等一下,拜父母的项目还没有结束,下面请贾军长讲话。

  贾军长也站起来了,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说,“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我要向大家隆重介绍一位贵宾,她就是沈大夫。早在二十多年前,我们的部队在朝鲜冰天雪地的严寒地带作战,恒甫一役,我们二十七师有很多同志患了生理疾病,不能生育。沈大夫利用了家传秘方,治愈了我们二十七师半数以上同志的生理疾病,丽文出生前后三年,我们二十七师共有五十多家喜得贵子,使我们二十七师重振雄风。从这个意义上讲,沈大夫就是我们二十七师后辈的再生父母。今天是严师长的女儿结婚,我建议你们以师长女儿的名义,以二十七师儿女的名义,拜一拜我们二十七师新一代的再生父母!”

  沈东阳和严丽文对视一眼,走到沈大夫的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一瞬间,沈大夫的泪水汹涌而下。

  其实沈东阳已经有点明白了,沈大夫之所以出现在他和严丽文的婚礼上,绝非偶然。他记得在离开广西毛田坝的时候,从路边闪出了沈尔隋,就连这个突如其来的遭遇,也像是似曾相识。

  在婚礼之前,听说刘界河和贾军长要来,并且听说沈大夫也要参加,沈东阳就有些明白了。这两位首长很有可能知道内情,当年杨桃到部队很有可能就是找的他们。那么,现在二十七师师长的女儿结婚,尤其是严泽光和王铁山两个人的女儿结婚,这同杨桃或者说沈大夫是有关系的,二十七师的两位老首长利用这个机会让她同严泽光和王铁山见面,并且让新娘和新郎以二十七师后辈的名义向沈大夫鞠躬——实际上同拜双亲是一样的,可见二位首长用心良苦,也很巧妙。

  在婚礼过程中,沈东阳掩饰得很好,他没有把自己的疑惑流露出来,倒是不动声色地观察严泽光和王铁山,结果发现,这两位也没有什么反常的表现,多数时间都在跟贾军长和刘界河海阔天空,开怀畅饮。

  沈大夫这天倒是没有戴口罩,但是很难看清她的正面,她总是侧着一边脸,只同刘界河的夫人叶红叶,或者同王雅歌和孙芳偶尔说两句话。因为嘴巴有点变形的缘故,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下巴颏。

  11

  这夜皓月当空。

  婚礼结束后,沈东阳和严丽文回到了权作新房的机关干部单身宿舍,贾军长夫妇和刘界河夫妇邀沈大夫一起到招待所坐坐,王雅歌和孙芳坐严泽光的车先走了,严泽光和王铁山坐车走到一半,王铁山说,“停一下,老严咱俩下来走走。”

  严泽光说,“酒喝得有点多,晕晕乎乎的,不想走。”

  王铁山说,“秋高气爽,清风拂面,明月高悬,喜事盈门,就这么回家呼呼大睡?那也太辜负这个好日子了。”

  严泽光说,“嘿嘿,老王你这个土包子,居然也附庸风雅起来,还一套一套的。”

  然后就下车,放回司机,两个人沿着相州河边向西大营方向溜达。

  王铁山说,“好大的月亮,我有很多年都没有看见过这么圆的月亮了。”

  严泽光说,“是啊,快三十年了!”

  王铁山说,“你也发现情况了吧,反常啊!”

  严泽光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铁山说,“我基本上可以肯定了,贾军长和刘主任今天把沈大夫请来,就是让杨桃和你我见面的。”

  严泽光停住步子,看着王铁山说,“老王你见鬼了吧?”

  王铁山说,“你是真没看出来还是假装糊涂?”

  严泽光说,“我哪有你那么多闲心?”

  王铁山说,“再没有闲心,杨桃的事我也不能不上心啊!”

  严泽光说,“那年咱俩被软禁,你天天唠叨杨桃还活着,把我也搞得疑神疑鬼的,还差点儿上了你的当,跑到十万大山,要不是刘政委火眼金睛,差点儿就把大事误了。”

  王铁山说,“我是有依据的,我跟你说,我还暗暗调查了一下,杨桃活着的可能性很大。”

  严泽光说,“死而复生吗,借尸还魂吗?我们都是中高级干部了,不能搞封建迷信那一套。”

  王铁山说,“我基本上可以肯定了,沈大夫就是杨桃。”

  严泽光说,“你真是老眼昏花,难怪杨桃不爱你,在你这双牛眼里,只要是女人,全一个样。”

  王铁山说,“我抗议,我有这么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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