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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你父亲做什么事?”

  “我父亲曾在京师做过内阁中书。我五岁时,父亲便去世了。”

  桑治平插话:“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陈建阳。”桑治平搜寻着脑中的记忆,找不出有关此人的一点痕迹。

  蔡锡勇继续询问:“你懂洋文吗?”

  “懂!”

  “英文,法文还是德文?”

  “我懂英文,也略懂一点法文。”

  “你的英文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在美国住了整整八年。”

  这句话立即引起两位考官极大的重视:莫不又是一位当年留学美国的幼童?

  “同治十三年,我随容纯甫先生去美国留学,光绪七年回的国。”

  果然是的!两位主考的眼睛里立刻射出惊喜的光芒。

  “这么说来,你是第二批赴美留学的幼童?”蔡锡勇的问话中分明带有几分羡慕和企望。

  “是的。我是第二批。”陈念初也因蔡锡勇这一问而兴奋起来,“第一批比我们先一年,比我们后一年的是第三批,再后一年是第四批。一共仅派出了四批,每批三十人,以后再也没有派了。”

  “那你认不认识梁金荣、方伯梁、梁普时?”

  “认识,认识,他们跟我一批的。”陈念礽更加兴奋了,“当年我们一起坐轮船去的美国,在船上整整坐了两个月,一天到晚在一起。到美国后就分开了,回国时没有一起走,我好多年没有见到他们了。先生,你怎么认识他们的 ?”

  蔡锡勇笑了笑说:“他们也是跟你一样,看到招贤榜后到我这里来的。”

  “他们也来了,太好了,我可以见到他们了!”陈念初激动得红光满面。“梁普时有个弟弟梁普照,也是一同去美国留学的,他来了没有?”

  “没有。”蔡锡勇摇了摇头。

  看到陈念礽由谨慎稳重突然变得如此活跃欢忭,完全露出一个大孩子的聪明灵动本色,一股长者的慈爱之心立时涌现在桑治平的心头。他笑容荡然地问:“你刚才说二十四岁,那同治十三年,你不只有十二岁吗 ?这么小,就离开母亲漂洋过海,你不怕,不想家吗?”

  其实,前面在此应招的十来名留美幼童,都是这种经历,为什么对他们没有发出这样的问话呢?话一出口,桑治平就觉得自己仿佛对这个年轻人有着不同的感情,是第一眼就有一种亲切感的缘故,还是因为他与自己同名的缘故呢 ?桑治平自己也不清楚。

  “也害怕,也想家。”陈念扔实实在在地说,“刚到美国那一阵,天天巴不得回国,直到一两年后才定下心来,立志好好读洋书,学本事。”

  桑治平问:“你们到美国后是怎样生活、读书的?”

  陈念初答:“到了美国后,我们就分散住在美国人的家里。每三个月,容监督来看我一次,检查我的功课:有美国的功课,也有中国的功课。”

  “还给你们布置中国的功课?”桑治平问。

  “是的。我们也要读‘四书“五经’,读《史记》、《汉书》、李杜诗篇、韩欧文章。”陈念扔答话的神态显得颇为自豪。

  桑治平很有兴致地问:“在美国那个环境里,吃面包喝牛奶,读中国的古书,能提得起兴趣吗?”

  “是有许多人不想读,但我却有兴趣。”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中国人。我母亲总在信中告诫我,不管在美国住多久,始终不能忘记自己是中国人,学成后一定要回来报效自己的国家。我牢记母亲的话,即使住美国,也努力读中国的书,读中国的书使我时刻不忘我的国家。”

  桑治平和蔡锡勇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这个回答使他们十分满意。桑治平更对陈念礽的母亲产生几分敬意。一个女人,能有这样的见识,难能可贵!

  蔡锡勇问:“在美国上了大学吗?”

  “我在耶鲁大学读了两年。”

  “学的什么?”

  “学的机械和冶金。”

  “最好,最好!”蔡锡勇连声称赞,又问:“我来考考你,中国最早的机器制造厂是哪家?”

  “中国最早的机器制造厂是咸丰十一年曾文正公在安庆办的内军械所。安庆内军械所以造洋枪洋炮为主,实际上是我国第一家兵工厂。”陈念礽回答得很流利。

  “目前中国最大的机器制造厂是哪家?”蔡锡勇又问。

  “江南机器制造总局。”陈念礽应声答道,“同治四年,曾文正公和李中堂在上海建造的。它的机器来自三个方面,一是安庆内军械所,一是美国旗记铁厂,一是容监督从美国买回来的新机器。江南机器制造总局规模很大,比较接近于欧美等国办的机器厂。”

  蔡锡勇很满意,又问:“你能说得出几个国内有名的机器厂吗?”

  陈念礽想了想说:“要说机器制造厂,除安庆内军械所、江南机器制造总局外,还有李中堂创办的金陵制造局和左侯创办的福州船政局,可惜,去年此局被法国人破坏惨重。除这两个局外,就我所知道的,还有兰州机器局、天津机器局、广东、山东、湖南、四川等省都有机器制造局。不过,这些局大多规模不大,所出的产品也不多。”

  “行了,可以了。”蔡锡勇又问:“张大人打算在广东办一些洋务实业,你看,最急务的当是什么?”

  陈念礽低下头,沉思一会,说:“当年曾文正公请容监督去美国购买机器,立脚点在自己造机器,故买的是机器之母,即凭在美国所买的机器,造出新的机器来。一时间,机器二字盛行中国。所以,这几十年来,中国所办的军工厂莫不以机器局命名。我记得还是我们初到美国不久,容监督有次跟我们说,钢铁是构成一切机器最主要的材料。中国现在没有钢铁,要造机器,得向美国或欧洲一些强国买钢铁,成本昂贵。其实,中国矿藏很多,完全可以自己采矿冶炼,自己来造钢铁。这样,不但可以解决自己的用材,还可以将这些钢铁卖给外国,赚大钱。在容监督的启发下,我在美国就选择了机器制造和冶炼这两门功课。故以我之见,当务之急是在广东办一座钢铁厂,自己采矿炼铁炼钢。”

  蔡锡勇满脸绽出笑容。他站起身,然后握着陈念礽的手:“你这个想法跟我不谋而合,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恭喜你被录取了。今后,广东的洋务实业要多多借重你。”

  陈念礽很高兴地说:“我只是学了点书面知识,没有具体做过事,今后只能是边干边学。”

  桑治平也起身,问:“你住在哪里?”

  “我住在榕树街鸿达客栈。”

  蔡锡勇说:“还委屈在那里多住几天,不要挪动了。过几天我再为你寻一间好房子,到时我派人来鸿达客栈接你。”

  晚上,桑治平又想起了陈念礽。他发现自己是从心里喜欢这个小伙子。他甚至还觉得小伙子有点像他年轻时的模样,举手投足之间,依稀可见二十多年前自己的影子。他有一种想和陈念礽聊一聊的冲动。次日下午,桑治平早早地吃了晚饭,便径直去了榕树街。鸿达客栈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旅店,经过多次打听,才在榕树街的一条小巷子里找到正在灯下攻读的陈念礽。见是昨天的大主考亲自下到这里来找,他显得又激动又紧张。忙将小房间惟一的一条小木凳让给客人,自己坐在床沿上。

  “读的什么书?”桑治乎随手翻着陈念礽刚才读的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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