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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梁启超起身说:“松坡,你今天提的这几个问题都很有意思,孔子说学而不思则罔,好学深思,乃是求取真知的好途径。今天就说到这里吧!你有什么疑问,随时来找我讨论。”

  “谢谢梁先生。”蔡艮寅恭恭敬敬地向他最为敬慕的老师鞠了一躬,捧着札记簿出了门。

  江标奉调进京在总署章京任上行走,特为来时务学堂向大家告别。熊希龄、谭嗣同、唐才常等人陪着他进了大门,正好与梁启超碰上,便一起走进了梁启超的备课室。

  江标深情地望着梁启超说:“卓如先生,我真不愿意离开长沙,离开你们和时务学堂,这几个月是我三十七年生涯中最值得纪念的岁月。”

  梁启超也动情地说:“来长沙这段日子,得到学台大人的处处照顾,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熊希龄也说:“时务学堂能有今天的兴旺,多亏了江学台和陈抚台等人的大力支助。”

  江标说:“维新事业还才刚刚发轫,你们都只有二十几岁,真正是少年英才,振兴大清的伟业,就寄托在你们的身上。”

  熊希龄说:“我们尚年轻不更世事,大人正当盛年,圣眷优渥,此去京师位居要津,大人一定会为维新变法事业做出更大的贡献。”

  江标笑着说:“我们一起为国家出力吧!”

  仆役进献香茶,大家边喝茶边闲聊。江标看到梁启超桌上摆着一个一尺余长六寸余宽的大菊花石砚,双手托起,但见浅灰色的石砚里清晰地现出一朵大如绣球的菊花,花朵怒放,花瓣娇美,不觉脱口赞道:“好一块难得的菊花石!”

  信手翻看背面,只见上面用红漆题了一首砚铭:“空华了无真实相,用造莂偈起众信。任公之砚佛尘赠,两公石交我作证。”铭文后面有一行小字:“谭嗣同丁酉冬于长沙时务学堂。”

  江标哈哈笑道:“原来这方菊花砚如此不平常,把当今维新三子联结在一起了。”

  唐才常说:“卓如天天写字,苦无好砚台,正好我的一位朋友近来访得一枚少见的好菊花石,便央求一个雕了六十年菊花石的老匠人琢成了这方石砚。复生知道了,说我来写几句话放在上面吧,作为你们二人以石订交的见证。”

  谭嗣同说:“铭文是写了,还没有一个好石工镌刻。”

  江标忙说:“岂能找寻常石工,此事非我莫属。”

  梁启超惊道:“江大人还会这门子手艺?”

  江标喜道:“我正愁挤不进维新三子之列,天赐我良机,三百年五百年后,后人看到这方菊花砚,也知道江某人曾与大名鼎鼎的复生、卓如、佛尘为过朋友。”

  一句话,说得三人大为感动。梁启超忙打开屉子,找出几把大大小小的刻刀来说:“这刀虽不太好,还勉强用得,大人快一展绝技。”

  “刀子只要锐利就行,其他都可不论。”江标从中选了一把小的,用手指试了试刀口,点点头说,“就这把吧!”

  说完捧起砚台就往袍服上一放,慌得熊希龄忙说:“莫弄脏了衣服,我去找一个围裙来。”

  一会工夫,熊希龄从厨房借来一件干净布围裙,帮江标系好。江标将砚台夹在两腿之间,顺着谭嗣同的笔迹刻了起来。

  江标从小跟着父亲学治印,练就了一手好刀法。只见他奏刀砉然,石灰骤起,不到半个钟头砚背上的朱漆全部不见了,代之以深浅粗细均为适度的一片阴文,大家都叫好。江标停刀,上下看了看,又在砚背左下侧上加刻四个字:江标镌刻。

  “好!”熊希龄赞道,“石头绝,铭文绝,刀工绝,可谓三绝砚了!”

  大家都笑起来。江标将菊花砚放到书桌上,边解围裙边说:“我这就算辞行了,还有许多地方都要去走走,就不坐了,后会有期。”

  众人说:“大人启程那天,我们都会来码头送行的。”

  众人簇拥着江标来到大门口,彼此拱手相别。正要转身回屋的时候,梁启超突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他十分惊喜,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晳子,你什么时候来的?”梁启超高声喊着,同时伸出了一双大手。

  杨度把手伸过去,笑着说:“我在这里等了好长时间了。来得不凑巧,刚到门房便遇到了学台大人,没法子,平头百姓只有让当官的。”

  “什么话?”梁启超咧开大嘴,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与黝黑的皮肤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门房不晓事,岂能让晳子你老兄在这里枯坐。其实建霞先生辞行,你进来,我们正好一起说话。”

  梁启超松开手:“我来介绍一下。”指着杨度对身旁的人说:“这位是贵省湘潭举人杨晳子先生。”又把熊希龄、谭嗣同、唐才常三人也向杨度作了介绍。大家都抱拳,连声说:“久仰,久仰!”杨度指着站在身后的王代懿说:“这位是壬秋先生的四公子季果。”

  代懿向梁、熊、唐鞠了一躬。梁启超慌忙回礼,深深一弯腰说:“岂敢岂敢。壬秋先生是廖季平先生的老师,廖季平先生又是康南海的老师,康南海是我的老师。壬秋先生应该是我的太太老师,只有我向季果先生鞠躬的礼数,哪有季果先生向我弯腰的道理!”

  这番话说得大家哈哈大笑,弄得代懿脸红红的,又开心又不好意思。

  “两位先生请进学堂说话。”熊希龄以主人的身份伸出左手,指向大门内。

  杨度也不推让,拉着代懿走在前面,大家都一起走进布置整洁的会客室,工役给各人泡好了茶。谭嗣同首先开了腔:“久闻晳子先生参加了乙未年的公车上书,嗣同佩服不已,今日能在时务学堂仰见,真是幸会。”

  望着这位身材虽瘦小却粗眉凹眼豪气四溢的名公子,杨度也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谭公子名播海内,早有平原、信陵之誉,杨度倾慕已久,能在此处不期相遇,真乃天公作合。”

  说罢,爽朗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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