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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袁良摇头怒道:"我与二弟乃一母同胞,他眼下吃了官司,我已经是心如火焚,若不去,岂不是坐视二弟受苦。袁可乃父亲后续所生,且一向与我和二弟不睦,他到了太原怎么尽心尽力?父亲若不让我去,我今日便死定了。"说罢,一双泪眼就定定地看袁子平。

  袁子平想了想:"你执意要去,我有几句话嘱咐。到了太原,要上下打点,不可手面尴尬。那官场之人手上都黑惯了的,该使钱时便要大把的使钱。"

  袁良点头道:"孩儿记下了。"

  袁子平看看他:"你若记下最好,我只怕你……"袁良不快:"父亲难道还信不过我?"

  袁子平长叹一声,就让袁良去了太原。

  袁良到了太原,那衙里的人便接了袁良。其中有人是袁子平的旧识。便笑道:"我们打点一番,破费些大洋,此事便是无事了。但请少爷放心。"袁良见众人已经承诺,便放下心来,就在钱财上使得窄了。一些袁子平的旧识便没有再打点,衙里人暗中就有些怨恨袁良小气。

  那仇家得知袁良到此行贿.,便惶惶的,暗中下了死钱,一定要结果袁中性命。果然,县府最后判决下来,判了袁中一个死罪。袁良急了,再去寻找袁子平的一些旧相识,但这些人已经得了袁中仇家的好处,此时都纷纷躲了。刑期到了,袁中被枪毙。

  袁良无奈,就带回袁中的棺椁。到家时,袁良惊讶袁子平已经准备了丧事的所用之物。

  葬了袁中,袁子平就在家中宴请帮丧的亲朋好友。席问,袁子平面如常色,并无悲凄颜色。众人就纳闷。终于有人问:"袁先生,二少爷夭折,您如何无伤悲之色?"

  袁子平淡然道:"我早知如此,还有何悲苦之色。"众人一楞,问袁子平如何出此言语。

  袁子平道:"袁可虽然是我后续所生,与袁良、袁中一向不睦,但我让袁可去办这事却是放心,袁可自小没有受过苦难,花天酒地惯了,那赎人的事情本是个花钱的事,袁可自然不会小气,那袁中还有放不回来的道理?袁良虽然与袁中一母同胞,情谊深厚,但袁良过苦日子惯了,舍不得花钱。况且他又经商多年.在钱财上看得很紧,视财如命,出手便不会大方。那衙中的人虽是熟识,都是吃黑吃惯了的。若不使大把的钱银,也不会出力的,所以我不能让袁良去。但他执意不肯,并以死相挟。我深知袁良的烈性,他说得出也一定做得出。二子之中,我只能舍去一子。那袁中为人暴躁,迟早还要出事,我就只好舍他而保袁良了。袁良一去,我已经知道他带回的只能是袁中的尸骨了。"众人听得发呆,袁良埋下头去。

  席上,只见袁子平脸色如常,谈笑着劝人饮酒。袁子平年有八旬,无疾而终。

  本章人物补遗之二:韩丰的故事

  韩丰是林山县民国第三任县长,做县长之前,是林山县有名的屠夫。韩丰在城里开了一间屠坊,专司屠杀。此业韩家已经传了几代,先是走村串寨兜揽生意,传到韩丰这一代,便把生意做得疯火,在林山城里开了屠坊。

  韩丰是野民岭南岭赵家庄人,长得粗猛,力气过人,一口百十斤的大猪,他捉住腿脚,只一掼,那猪便被摔在地上,筋骨就被摔断,再不能爬起。只见那猪在地上嗷嗷鬼叫,一双赤眼盯紧韩丰,似有无限怨恨。

  韩丰的屠刀二尺长,平时闲置不用,上边着多年血浸,早已成了暗黑色,歪歪地挂在屠坊外面的墙上,逢到阴雨天气,那刀便铮铮作响,十分骇人。街上人说那是无数畜生的魂魄在哭在喊。遇得屠事,主顾将猪推进院来,韩丰便摘下这刀,在门外的青石上磨上几下,便见了刃。韩丰眯起眼睛看看,圆起口在刀刃上呼呼吹上几口,人们看得心颤,便觉得那刀有了杀气,逼得人胆冷。于是韩丰脱去上衣,露出一胸的黑肉,手持屠刀,先在半空中挥舞一番,舞成风葫芦状。他随手丢出去,那屠刀便直楞楞地飞到屠案上,恶恶地吃进案子。然后他大步走到车前,扳住那牲口,只一掀,那猪便扔在屠案上。那猪便知道大限将到,便嚎。嚎声尖且凄厉,听得人耳暴心裂。韩丰一只手按住那猪的首级,另一只手便将屠刀从案上提起,暴叫一声:"上路嗨!"那刀光一闪,就攮了进去。早有坊中的伙计将血盆接住,那鲜鲜的血暴窜出来。那猪渐渐小了嚎叫,再过一刻,便恨恨地咽气了。

  韩丰杀屠,一概留下肚肠杂碎,将肚肠杂碎细细做了,弄到街上去卖。余下的便用粗盐腌了,留下慢慢享用。如此便是屠坊的财路了。

  每年一进腊月,鞭炮一响,韩丰的屠坊就格外忙乱起来。韩丰便每日喝得醉醺醺,红红着两只小眼睛,烧着兴奋,坐在一只油污污的木凳上,张望着主顾上门。

  大清退位,进了民国。林山县设县制。第一任县长古鸿洲上任,做了一年,便去职,换了新任县长范洪。范洪上任,不似古鸿洲文质彬彬,下狠令整治林山县市井规范。几个月抓了不少盗贼泼皮,山上的强人也不敢轻易到县城来搅闹了。范洪上任不到一年,街面上便祥和起来。时近年关,城内就有商贾富绅敲锣打鼓,绑了猪羊到县衙送礼,欢喜得范洪远远迎出来,拱手笑道:"天下太平,范某与民同乐。这些礼物实不敢受啊。"

  正在谦让,就听一阵躁乱。众人惊得转身去看,只见一头大猪竟自挣脱了,颠颠地向街中跑窜。几个伙计上前去挡,竞被这猪撞翻了。众人就笑。范洪就让县衙去几个精壮的兵士去追那猪。

  几个士兵追出来,身后尾着一帮喜热闹的、乱轰轰的人跟到了街中。人们前追后堵,那猪无路可逃,就在街中立定,一双小眼睛红红地怒视,猛地发一声吼,其声高亢尖厉,众人唬得心慌,发一声喊,脚下先自退了几步。几个兵士就拥上去,但还不及捉拿,那猪就乱冲乱撞,几个士兵登时东倒西歪。为首的兵士气急,就掏出枪来。此时,猛听得有人笑道:"为这一个畜生,何必如此!"

  众人定眼去看,就有人爽然笑了:"韩屠夫到了,活该这畜牲受死了。"

  韩丰笑笑,就大步走过去。那猪已经愤怒至极,长嚎一声,疯撞上来。韩丰竟也不躲,闪电般伸手出去,就捉住了那猪的耳朵,那猪就尖叫起来。韩丰一声喝,手上拧得更紧,那猪就软了。韩丰飞起一脚,那猪歪倒了,口中便淌出血来,瞪着两只小眼睛,愤怒地看定韩丰,却再也爬不起了。

  众人看得眼呆,喝出一声彩来。

  范洪就走过来,笑道:"这位汉子,真是一身力气,狠勇得让人眼爽哩。姓甚名甚啊?"

  旁边有人就笑:"范县长,此人便是城中第一屠夫韩丰。"

  韩丰听说此人是县长,忙施一礼,口中慌道:"刚刚一时得意忘形,扰了市面平静。还望县长不要怪罪。"

  范洪哈哈笑道:"满清退位,时下英雄不问出身。看你适才手段凶猛,果然是一个好屠手啊。不瞒各位,范某便是屠户出身啊。"

  众人听得一片愕然。

  范洪笑道:"刚刚见你手法娴熟,看得我也眼热,就到县府攀谈攀谈如何?"

  韩丰笑道:"小人一个屠夫,如何敢与大人讲话。"

  范洪大笑:"现在已经是民国,何来这多旧礼。"就牵了韩丰的手,亲亲热热去了县衙。

  众人傻傻地看着。

  进了县衙,范洪便让人看了座位。韩丰拘束得脸热,手脚无措。范洪笑道:"壮士不必拘泥。"再挥手,差人就端上茶来。

  韩丰揩一把额上的粗汗笑道:"韩丰一个粗人,何劳县长如此抬举。"

  范县长笑道:"范某也是粗人出身的。"就说了自己当年在乡

  里给人杀猪的旧话,一边说,一边比比划划,十分热闹。

  韩丰听得入神,不觉笑道:"敢情我们屠人也出了范县长这般人物啊。"

  渐渐就说得亲热,范县长笑道:"你开一个屠坊,收入微薄,

  就关了,到我县里来做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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