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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嗨,老方,几天没你的消息了,一切都好吧?给我来信说说你的情况。

  我还是“老样子”,当然不同于我过去的老样子,是新样子状态下的“老样子”。常文找了个机会或者说找了个借口,出去写生。我没跟他提过,但自己想过,他是不是突然觉得家庭有些气闷。老方,说到类似的事情,我很感谢老天让我认识了你。能跟你聊聊我不能跟常文说的话,眼前对我真的很重要。

  我越来越喜欢常文的同时,这份感情的阴影也越来越大。也许是因为内疚,我经常想到他的家庭,更准确地说,想到他妻子,因为他们家里只有这个女人,他们的女儿已经上大学了。

  常文只说起过一次,关于他妻子。给我的感觉,她是和你我不太一样的女人。常文很少谈起她,只言片语间,她“留给”我一个很“酷”的印象。完整医学教育,全职工作(好像是外科大夫),但当主妇似乎也很到位,好像家里照顾得很周全。老方,一个女人怎么能做到这一切,一这么想,我茫然得要死,觉得她无限神秘。

  虽然我不认识这个女人,但关于她我总是想个没完。你看,老方,除了给常文写缠绵的信,我也纠缠在另外的思绪里。也许,你会说,这些都不是我该想的,可惜,我偏偏想那些不该想的乱事,就像我爱不该爱的人一样。

  为了让自己在常文那里保持一个脱俗的形象,我从不跟他说这些。这么想,也够厌恶自己的。我不比他妻子好到哪去,他喜欢我,也许就是偶然中的偶然。

  不说这些了,老方,恋爱固然美好,可有时候也很烦。恋爱让人变得可笑。

  说说你,等你的信。

  ——方仪

  我刚刚搬了家,跟一个老太太合住。这个老太太八十岁,过去是个教师,丈夫死了,一个人住在有四个房间的公寓里。她租给我其中一间带独立卫生间的,厨房公用。房租还可以,在我能承担的范畴;地点很中心,但那条街很安静,离学校三站地铁。

  除此之外,我跟沃尔夫冈签了离婚协议书,但手续还要等到一年以后办理。这里离婚要求一年的分居期。这些程序上的事情,生活中的具体琐事,我还能很清楚地向你汇报。感情方面的,要汇报起来,就不容易了。不过,我还是试试。

  今天,我跟过去的一个女朋友(在监狱做心理咨询医生)一起喝咖啡,我说起了我的状态,也说到了你。她认为,我们写信聊这些情感的事情,其实某种程度上可以代替心理咨询。你看,我也得感谢你,你让我省了心理咨询的钱。什么时候见面,我请你大餐一顿:去最好的地方,花掉最后一分钱,管它是瑞士法郎还是人民币,统统花掉。

  跟沃尔夫冈基本上没联系。我禁止自己没事的时候给他打电话,也尽量不去学校,免得碰见。但我很期待他打电话给我,也许我想借此证明什么吧。他偶尔打电话给我,问候性的。一开始,他问我过的怎么样等等,我还是认真回答,跟他说我的生活,工作以及各种安排和打算。后来,我发现他不是真的有兴趣听我说这些,只是出于礼貌才没打断我。那以后,我不再说这些了,我们的通话也逐渐变得稀少和例行公事。几天前在学校发生的一件事,非常刺激我,我发誓不再接沃尔夫冈的电话……

  这几天一种可怕的感觉主宰着我: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凡是多余的,都应该被抛弃。我应该高兴,沃尔夫冈抛弃了我,不然,我还发现不了自己是多余的。

  吴黔,我终于在学校食堂,碰见了沃尔夫冈喜欢上的那个女人。她也叫安娜,是我回国这段时间里,从另一个教授那里“倾斜”到沃尔夫冈这里的。我们遇见时,她和我认识的安娜在一起。安娜正常地为我们介绍,她根本不知道沃尔夫冈和这个女人之间发生的事情。我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跟她们寒暄同时也仔细观察了那个女人。当我一个人坐在角落吃饭时,忍不住哭了,尽管我之前告诫自己一万遍,千万别哭。

  我必须面对的不是沃尔夫冈,而是这个女人。无论我对她怀着怎样的反感甚至厌恶,都得承认眼前的事实:跟她比,我几乎不是女人。不是她比我年轻多少,我估计她比我小不了多少;也不是她比我漂亮多少,如果仅仅看长相,我不觉得我比她难看。——吴黔,我猜想,你可能也没遇过这样的女人,她有一种少见的风情,不仅不下流不低级,甚至是活力的,健康的。她表现这风情的分寸又是绝顶到位,没有丝毫过火。她能立刻使人相信,她是个有头脑的女人,而且不是那种由良好教育构成的所谓的头脑(那种被教育出来的所谓的聪明人,常常很笨),是真正的有头脑。她好像属于那种有天赋,从小就有主见,善于思考的女人。这两种罕见难得的禀赋,使她从眼神到举止都充满自信,一种不张扬的真正的自信。

  这样的女人在学术圈里混,你不难想象她博士毕业后的前途。她可以扶摇直上,只要她愿意。从她看我的眼神中,我看到了她的野心。我想,连她自己都相信,有一天她会离开沃尔夫冈,假如沃尔夫冈无法再在学术上前途上帮助她。只要她愿意,她有一天变成某个校长的夫人,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她穿衣服风格一如人的风格,简约但质地牌子都很讲究。她看我的眼神,就好像不知道我是沃尔夫冈的妻子一样,甚至连前妻也不是。她不慌不张的从容,根本不是控制自己的结果,好像就是她的“天然”状态。面对我,她好像不屑表现出慌乱。她友好甚至温存的态度,由上而下的……伤得我体无完肤……但却无处诉说,更不要说抱怨了。

  我发誓走出沃尔夫冈的生活,永不回头,无论发生什么。我无法解释这种决绝是从哪里来的,但我能做到。我想起过去一个女朋友说过的经历,她丈夫有了外遇,把那个女人领回家摊牌。我那女朋友说,那一刻里她既生气又难过。难过的是没想到她丈夫找了一个根本不如她的女人。她说,要是他找一个各方面都比我强的女人,我心里可能好过些,输也输得值得。吴黔,要是我现在还有这个女朋友的电话,会立刻打电话告诉她我此时此刻的感受:一个各方面都比你强的女人击败你时,拿走的不仅仅是你的丈夫,你对未来生活的信心……还有你的性别:她让你觉得自己连女人都不是。

  我能理解,太能理解了,为什么沃尔夫冈为这个女人发疯,居然毫不犹豫地动了离婚的念头。这个女人让他明白什么是情欲,什么是真正的女人,让他同时也感觉到自己是个真正的男人。相比之下,跟我在一起,沃尔夫冈明白的是友情或者说深情,我跟他的日常生活更像师生或者朋友。我们聊天的话题比例只有百分之一是关于情感的,而这情感又常常是被对方所为感动,表示感谢。此外就是专业政治社会艺术等等。

  我原来以为婚姻就应该是这样的!

  我好对不起生活,它给了我一次活的机会,但我白活了。

  ——吴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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