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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没有回音。

  “她现在在这儿。”女秘书在加压力。

  “让她进来。”传出乌伟的声音。

  娄红站到乌伟面前时,乌伟故意摆出来的镇定还是受到了破坏。他欠欠身,刚想询问娄红,娄红立刻截回了他的话:

  “您不用问我,我会告诉您的。”娄红说话时不卑不亢,却有震慑力,“我出了一件事,所以成了这个样子。如果您不继续问我是什么事,我会非常感谢您。同时,我也想请您原谅我在请假的事情上撒了谎。如果您现在还留用我的话,我可以今天就开始工作,但想求您一件事。”娄红一板一眼地说完了这些话,好像她多年前做过跟敌方谈判的代表,这也许是她从父母那继承来的一点禀赋。

  “说说看。”娄红再一次引起了乌伟的兴趣。

  “我想再做一段您从前为我安排过的临时工作。”

  “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不想回办公室上班。以我现在的脸容会打扰我的同事们。她们肯定好奇得要死,但又得小心翼翼,怕伤害我等等。”

  “在我这儿工作你也得见人啊!”乌伟说。

  “我不怕见人,迟早得见人,但我不想把自己一直摆在她们眼前。”

  “你干吗觉得我这儿就更合适?”乌伟心里越发觉得娄红是个有意思有性格的姑娘。

  “我想,您肯定见过很多比这儿更残酷的事儿。”娄红说话时看了乌伟一眼,乌伟首先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我这儿正好有份材料要送耿林那儿。”乌伟说这话的时候又把目光落到娄红的脸上,他不想让娄红给压住,他要保持对娄红从上至下的欣赏。

  “我能去吗?”娄红迎着乌伟的目光问,乌伟对桌上的一叠材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这就去。”娄红拿起了材料。

  侯博走进手术室时,大家已经都到位了,各自忙自己的。刘云正在一位护士的协助下穿手术服,她跟侯博打了一声招呼。大家一边忙着自己手中的活儿一边互相聊天儿。侯博看一眼躺在台子上的病人,开始洗手。

  病人是一个两岁半的男孩儿,他赤裸着躺在手术台上,麻醉后已经失去了知觉。他是先天性心脏病——法乐氏四联症。因为心脏发音障碍,他的身体又瘦又小,看上去只有一岁孩子的发育程度。也因为心脏的原因,他的皮肤呈紫灰色,嘴唇几乎是黑紫色。

  这是一间很现代化的手术室,呈圆形,有自动关启的拉门。墙壁是淡淡的湖蓝色。在手术台旁是一台很显眼的体积不小的体外循环装置。在病人施行心脏手术时,它代替病人的心脏、肺、肾等器官工作,使病人的血液通过机器做体外循环,它可以使病人的血液根据需要在较短的时间内冷却或加温,并有过滤血液的装置,阻止手术过程中以及体外循环过程中产生的各种栓子和微栓进入病人血液中。

  这里有着与任何其他地方,甚至是医院门诊病房都不同的气氛,低温使所有器械看上去冷冷的。对于病人来说这里是生和死的中间地带。每个被推到手术台上的病人,进门时已经是打过麻药失去知觉的,对医生来说,除去他们自己,这里的一切都失去了感情色彩,透出无生命的冰冷。而医生对病人的责任就在这样的冰冷清楚充满程序的冷静中被以另外的方式承担起来。

  这“另外”的方式从医生护士们进手术室就轻松地开始了,手术期间间或被打断,但偶尔还能恢复起来。侯博有一次对刘云说,开始他不习惯,但时间久了便尝到了这种方式带来的心理放松。

  刘云穿好了手术服,护士接着给洗过手的侯博穿手术服,刘大夫和另一个同事已经将孩子的身体上盖满消毒巾,只露出前胸需要手术的部位。

  “今天是六·一儿童节哎。”一个在忙乎体外循环装置的护士说。大家都没接她的话,侯博感到气氛的压抑,便将话题又引回到刚开始的轻松上面。

  “昨天谁出去于私活了?”侯博说。

  “干私活?”已经准备开胸的刘大夫接了一句,“你以为咱们是木匠呐,想去哪儿拉锯就到哪儿拉锯啊?!”

  大家都笑了,刘云走到麻醉师那儿查看孩子的血压方面情况。

  “侯博想说的是,昨天谁上市长那台儿了。”一个记录器械药品的护士说。

  “侯博想说啥,你咋知道呢?”麻醉的小伙子接了一句。

  “就知道,气死你。”

  “气不死我,小心把侯博的老婆气死了,新欢旧爱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小伙子接着说。

  大家都笑了。刘大夫已经在孩子涂满碘酒的皮肤上划下了第一刀。细心的小周立刻把话题岔开,体贴地看了一眼刘云,刘云没事儿似的低头看记录。

  “小张昨天被调去,上市长那台儿了。”小周说。

  “给市长服务肯定得找最漂亮的。”刘大夫说着,从护士手里接过了电锯,准备开胸,手术这时在没有宣言没有铃声也没有口令的情况下悄悄地开始了。

  “咱们小张业务也是好手。”侯博说着也凑近了手术台。

  “就是,还是候博了解我。明天咱们俩得单独聊聊,增进点感情。”小张一边认真干着自己的工作,一边说。

  “还是先跟市长单独聊聊吧。”麻醉的小伙子说,“下台儿后市长没请请你?”

  “市长哪儿看得见我啊,视线早就被咱们院长给堵严了。”小张嘲笑地说。

  “院长也上去了?”

  “还有书记呐。”小张说完大家都笑了。

  “哎,院长上去看看还有那么点贴谱儿,毕竟是外科出身,书记上去干吗呀?怎么好多人见了上司就大脑不灵了。”侯博说。

  “别站着说话不知道腰疼了,你要是书记也得跟着忙乎。人一当官儿胆儿就小。”护士小周说。

  “市长什么毛病?”侯博又问,这时他和刘云已经站到各自的位置上,病人的胸已经被打开,刘大夫正在把钢支架拉紧。

  “也就是掏掏耳屎什么的。”刘大夫说完把纲支架固定好了,大家又被逗笑。

  刘云开始麻利快捷地做最初的止血工作,侯博配合她。在大家谈笑时,她一直都在忙自己分内的事,没有说话。侯博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曾经在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怎样才能帮帮这个痛苦中的女人。

  侯博把心包切开,当他能直视心脏的内部情况时,抬头看了看站在自己对面的刘云。她和侯博的目光对视了一下,侯博低声问刘云:

  “你看呐?”

  刘云又仔细查看了一番,她明白这个小病人的左心室太小,手术无法继续进行。如果继续做下去,他的生命将在手术台上就结束。她抬头去看侯博,目光中已经有了自责的成分。

  “关上吧?”侯博依旧试探地问。

  “只能关上了。”刘云说着已经开始做关胸的准备,这时,刘大夫又来到她身边协助她。

  “左心太小,做不了,关上了。”侯博对大家说。

  刘云尽量迫使自己集中精神做完最后的事,不去想自己工作中的失误。她很清楚,如果术前安排做心造影,就可能避免现在的开胸后又毫无意义地关上。她之所以没让做心造影,是因为这个病例的症状十分明确,任何一个医生通过心电图、心音图等非创伤性术前检查都可以确诊。

  侯博先离开了手术室,临出去前他低声对刘云说,要她出去后找他。刘云脱手术服时,最后又看了一眼病人——一个患先天性心脏病的小男孩儿。刘大夫正在给他作最后的缝合,他麻醉下的笑脸儿依然泛着紫色,但却十分恬静,好像对他这趟短暂的生命之旅感到一点满意。刘云的心开始发颤,耳边又响起刚才一个护士说过的话:今天是六·一儿童节。

  麻醉的小伙子感受到了刘云的情绪,他用手轻轻抚摩着孩于可怜的小脸,想安慰刘云,告诉她不必太难过,这是在手术室尤其是在心脏外科手术室经常能见到的情景,但他想做一点更轻松的表达,于是他说:

  “没关系,他不知道有的人是可以活到一百岁的。”

  刘云的眼泪随着他的话音一起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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