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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三


  郑娟笑道:“你们还审查他了?我可一点儿不知道。经你们审查都清白,那不是等于给他盖上合格的图章了吗?好事。”

  “我们对他今后不敢保证,对他以前的历史差不多等于打包票了。”吕川也笑了。

  周秉昆却起身走向了楼梯,看样子想上楼去,却又没上楼。他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抱头哭了。

  吕川走过去陪他坐下,劝道:“秉昆,别这样,嫂子说得对,也是好事嘛。”

  他俩都没喝郑娟彻的茶,就坐在台阶上聊了起来。郑娟依然择豆角,对他俩聊啥丝毫不感兴趣。

  “我和赶超去找你,站在窗内看着我俩的是不是你?”

  “是。”

  “你怎么可以那么对待我俩?”

  “当时我不便见你俩,没法子。”

  “现在你如果道歉,我代表赶超接受。”

  “不,我是身份特殊的人,不是谁想什么时候见,就可以随便见到的人,是你俩不懂规矩。”

  “真不道歉?”

  “原则问题,绝不道歉。”

  “那我就告诉赶超,说你拒绝道歉。”

  “再告诉他,以后要懂点儿起码的规矩,有些地方不能当成朋友的家。”

  “希望你能再回答我几个问题。”

  “那要看你问什么事了。”

  “龚维则的下场会怎么样?”

  “每件事单独论,都算不上多么严重。件件事加起来,性质就不但严重,而且比较恶劣。具体会判多少年,那是司法机关的事,估计得在监狱里待十几年吧。”

  “曾珊呢?”

  “她的事很复杂,与北京某些事搅在一起了。她以为有了靠山,其实对方只不过想利用她的公司达到自己的目的,比如洗钱转移赃款,给她点儿好处,她就以为是重用。她被押到北京去了,一些事还在查。”

  “向阳呢?”

  “向阳起先表现不好,很抵触,他的问题主要是替曾珊做了不该做的事。他又不是不懂法,是知法犯法,还做伪证,企图替曾珊掩盖……他坠入情网了。”

  “他有外遇?”

  “与曾珊,曾珊的心怎么会在他身上呢?只不过寂寞的时候偶尔与他玩玩感情游戏,他却当真了。我亲自跟他谈了一次,他的态度开始有所转变。估计不会判得太重,也就五六年吧。”

  “听你说他,像说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什么人。”

  “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吗?”

  “你心里也不好受吗?”

  “我是那种毫无感情的人吗?当年,咱们可同是酱油厂的‘六小君子’。大学招收工农兵学员时,他没少花精力帮我补习。”

  “他还表示过,如果最后在你和他之间二选一,他绝不与你竞争。”

  “是啊,他是这么表示过,而且是真心实意的,我一直记得。”

  “国庆死了,向阳这样,龚宾以后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说他们了,德宝和你关系现在如何?”

  “挺好啊,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随便一问,挺好就好。秉昆,人是容易变的。有时自己没变,朋友变了,关系也就变了。这是很无奈的事,只能接受事实,不必太在意。”

  秉昆听出吕川话中有话,联想到了儿子周聪怎么说曹德宝的,也就明白了吕川话里有话。他心中嘶嘶啦啦地一阵痛,低头不语。

  吕川大声说:“嫂子,劳驾你把烟和烟灰缸送过来。”

  郑娟送过去后,看着他俩笑道:“没你俩这样的,有椅子不坐,偏坐楼梯上。”

  吕川说:“都坐这儿显得亲嘛。秉昆,陪我吸支烟,吸完烟我得走了。”

  周秉昆接烟时,见吕川眼中泪光闪闪。

  他又说:“最后一个问题,我哥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你哥得协助我们在本市的工作,是我要求的,领导批准。还不能对外宣布,怕我们走了他遭报复。我们的工作往往结仇,得罪人。我今天跟你说的话,你一个字也不能跟第三者说,明白吗?”

  秉昆点头。

  “我想唱歌。”

  “随便。”

  “你陪我小声唱。”

  “行。”

  “《送别》。”

  “向阳当年偷偷教咱们唱的。”

  “对,他当年不唱,咱们根本不知道中国还有这么一首歌。”

  “是啊。”

  于是,秉昆陪吕川小声唱起来。唱到“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吕川泪流满面。

  吕川临走时说:“秉昆,嫂子,我结束在本市的工作,也该退休了。我每次回来,都会看望你们。我如果多年不回来,你们也别把我忘了。谁忘了我都可以,你们忘了我不行。你们要永远记住,你们有一个好朋友叫吕川。”

  郑娟取笑道:“瞧你说的,像要永别了似的!我俩想你了,会到北京去找你!”

  “那我肯定欢迎!”

  三人便都笑了。

  “十一”过后,中纪委工作组撤离本市,周秉义终于与亲人们团聚了。亲人们都不提他过去那几个月的事,也不问什么,他自己更是避而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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