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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孔太平到车站转了一圈,到各地的最后一趟班车早就发光了,候车室里只剩下几个躲避寒夜的乞丐。情急之中,孔太平也没有谁能去麻烦,只好去找区师傅。走在路上,孔太平一想到自己曾经在区师傅面前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兑现了,禁不往的悲凉比北风还伤人。没想到区师傅也不在,孔太平在大门口等了两个小时,眼看着要到半夜了,忽然看见那个通知他回县里去的校长坐在一辆伏尔加回来了。趁着司机下车拉开铁门时,孔太平上前叫了一声,校长只说了声:“是路过,还是想起来看看我们?”孔太平说:“既路过,也想看看你。”校长听后啊了一声再也不搭腔了。孔太平后来才明白,这时候别人都是来送礼的,校长以为他是给别人送完礼再上党校来,当然对自己没好气了。孔太平叹了一口气后自语道:“有钱我也会送礼,没钱送礼太昧良心了。”想到这里,孔太平又开始着急自己空着两手怎么好回去,不说没钱过年,自己的威信也经不起这样的损失。心里一急,孔太平竟然想出一个狗急跳墙的办法。

  远处的路灯下有个很像区师傅的人慢慢走了过来。孔太平躲开他,一个人在街上瞎逛。快到半夜时,他又来到车站,强迫自己同那几个乞丐一起躺候车室冰凉的水磨石地面上。三九时节地上的寒气比刀子还厉害。孔太平咬着牙,心里盼着查夜的警察早点来将自己带走。熬到下半夜,警察还没来。孔太平有些撑不住了,爬起来走到候车室门外看看四周没人,正要就地撒泡尿,两个警察不知从哪儿了钻出来。孔太平有意装得有点惊慌失措。一个警察用枪逼住他,另一个警察上来没有搜出钱却发现有一只手机。孔太平刚被押进派出所大门,他就一身正气地将自己的身份告诉警察们。警察哪肯相信这个时代里还有为省钱冬天睡候车室的干部。按孔太平的提示,警察们将电话打到组织部,组织部没人值夜班。孔太平又要警察直接找地委值班室。这一次警察总算找着人了,值班的人听说后,马上叫警察让孔太平听电话。孔太平没想到对方竟是孙萍。孔萍问清情况后,在电话那边轻轻笑了一声。孙萍要警察将孔太平放了,警察不肯,要她带上介绍信亲自来一趟。孙萍正在值班一时走不开,孔太平这才对警察说还有一个人认识自己。警察挂上电话不到十分钟,区师傅就赶来了。区师傅将孔太平领回屋里。说起事情的原委,孔太平将衣服解开,让区师傅看身上被警察推推搡搡弄出的十几处伤痕。区师傅叫孔太平不要想着去告警察,这种事他见得太多了,谁想图一时之快谁会落得后患无穷。区师傅责怪孔太平没来找自己,孔太平将自己在党校门口碰到校长的事说了一遍,还说自己怕区师傅也像校长那样见没有过年的礼物就不理睬自己。说话间孔太平连打了两个喷嚏。孔太平说这是镇里那些急着要钱花的人在骂自己。区师傅让孔太平在大床上睡,自己支了个行军床睡在一边。天刚亮时孔太平感到喉咙里像有把火在烧,区师傅不在屋里。他爬起来时才知自己的头重得像是换了一只牛头。孔太平这才知道自己的身子已不如那些能忍饥挨冻的乞丐了。勉强倒了一杯水喝下去,孔太平回到床上倒头就睡。

  朦胧中,孙萍好像和别的什么男人一道来过,孙萍的手大约还在他的额头上摸了几下。孔太平完全清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早晨了。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然在区师傅的屋子里。屋子里多了一束鲜艳的康乃馨。正在打盹的区师傅也醒了。聊了几句孔太平这两天发烧的情况后,孔太平喝了一碗稀饭,便要起床。

  区师傅将他按在床上说:“地委已安排了一台车,上午送你回县里去。”

  孔太平一听就急了说:“我空着两手回去,那些领不到工资的人肯定会将我身上的肉割下来过年。”

  区师傅说:“你也别急,既然地委能派专车送你回去,地委说不定也会解决你所面临的困难。”

  孔太平想了想后又说:“我要去找缡子,要她说清楚骗人的理由。说不清楚的话就要赔我的一千元钱。”

  区师傅指着桌上的康乃馨说:“缡子来过了,这花就是她送的。缡子让我告诉你,她没有骗你,是因为有个能管着她的人不让她做这种事,那个能管缡子的人也不希望孔太平也学得像那些惯于钻营的人,专捡歪路走。”说到这里区师傅掏出一千元钱,“这是缡子找宾馆要回的那顿没有吃的饭钱。”

  孔太平拿过钱后有些不相地说:“这个缡子也太神通广大了。”

  区师傅突然问:“上次离开地委党校时你也要找缡子,这一次你又找她,看样子你们这间的关系非同寻常。”

  孔太平连忙解释说:“你还记得我说过,曾经有个女孩钻进我的房间,躺在我的床的上,说我是这个地区的第三个好人的话吗?这个女孩就是缡子。”

  孔太平一点点地将认识缡子的经过说给区师傅。区师傅越听越不高兴。孔太平一边说一边想着缡子曾经在自己面前展现出来的胴体,没有发现区师傅表情的变化。

  突然间,区师傅低声喝道:“别说了。”

  孔太平一抬头,区师傅的样子让他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啦,不是你让我说的吗?”

  区师傅过了一阵才开口说:“我是在提醒你!你好像一点正义感受也没有,反而像是在津津乐道!”

  孔太平说:“怎么可能哩,我还在想要是哪天碰到那个叫汤有林,一定要替缡子报这个仇!”

  区师傅问:“你连汤有林都认识?”

  孔太平一愣,马上明白自己失言了,不应该将汤有林说出来。他只好编了一段话说:“我哪里会认识汤有林,是那次缡子离开我的房间后,有几个人打电话来,说是找省财政厅的汤有林汤处长,我才知道缡子要找的人是谁。”

  区师傅站起来,从冰箱里取出一只瓶子,嘟着嘴喝了几口。孔太平以为是什么饮料,等到区师傅又坐到面前时,他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

  区师傅长吁一口气说:“我们说正题吧!其实比鹿头镇困难的乡镇全地区有好几个,就因为那些主管干部从一开始就将腿脚伸进歪门斜道里,招致区书记的反感,认为这些干部无能又无德,不敢给他们钱,怕他们拿来去吃了喝了送了。”

  区师傅像是意识到自己在失言,突然不说了。

  孔太平没有露出自己从区师傅的话里听出端倪的敏感,继续敦厚地说:“党校真是个教育人的地方,区师傅只是帮忙看看门,就对全地区的情况了如指掌。”

  区师傅叹息地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鹿尾河鹿头河本是一条长江的两个支流,可是两个镇里的负责人却完全不一样。我很高兴你孔太平没有跟着段人庆的样子学,从这一点来说,从党校提前回去正是你最大的收获。别看段人庆现在玩得这么转这么顺,在政治人格上他已经玩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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