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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三


  后来段三国一针见血地指出他的心事所在:“你再不来,我就要去找你了!这几天马鹞子每天都要打两遍电话,问独立大队有没有异常行动。依我看,一定是时局起了变化。董先生还是赶紧回樟树凹去做些准备,你准备得越好,马鹞子就越不敢动。你也不要管雪家人的想法了,这些话我都同梅外婆说过,正是她说这几天你一定会到镇上来的,我才没有去樟树凹。”

  董重里觉得确实没有多说的必要。他匆匆吃完段三国妻子做的、线线亲手掇到他面前的一大碗鸡汤挂面。临出门时,丝丝站在门槛后面问:“阿彩是不是死心塌地不和九枫做夫妻了?听九枫说,自从你回独立大队后,阿彩就躲着没让他见过一面。”董重里有些不相信,从武汉回来,阿彩正式请过几回假,他还以为是去同杭九枫团聚哩!“董先生又不能处处跟着阿彩,恐怕其中有诈!九枫这人粗话也说,痞话也说,但从不说假话。”董重里想不出阿彩一而再、再而三地离开天堂,除了去见杭九枫还能去哪里,干什么。

  结在西河水流平缓之处的薄冰挺过正午阳光的灼照,开始随风撒播又硬又冰的刺痛。一个挽着小竹篮的少妇,小心翼翼地将右脚放在桥墩上,左脚踏在桥板上,等着迎面而来的董重里。董重里走近了,正要做出同样的动作错位而过,少妇身子一晃将他拦在独木桥上,温柔地问他躲在樟树凹那种鬼不生蛋的地方有什么好处。少妇非要董重里来一段说书,好久没听他的说书了,少妇形容自己心里痒得像有猫在抓。董重里正要答应,一抬头发现右岸上还有几个女人在等着上桥。回过头来再看面前的少妇,那眸子里闪动的灵光让他突然明白,女人们这样做一定是经过谋划的。改变主意的董重里马上声明自己已不说书了。少妇哪肯相信,一定要董重里来一段最撩人的说书帽。董重里也不多说,蹲在狭窄的桥面上将自己的一只鞋脱下来。听董重里说宁肯蹚水过河也不受人强迫,少妇慌了,连连劝他莫做蠢事。董重里不听,还要脱第二只鞋。少妇着急起来,伸手揪住他的耳朵大声叫嚷:“谁敢在今日下水,就是我生的!”董重里一怔,天门口女人们最爱骂的一句话,被用在自己身上却是头一回。他将鞋穿好,慢慢地从少妇身前绕过,右岸上的女人还没上到桥上,便又退了回去。从被太阳映照在河面上的影子里可以看出,身后的少妇正频频向同伴摇摆着手臂。

  走过站在右岸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几个少妇,登上与河堤紧紧相连的山坡,再回头时,一股歉意油然而生,董重里喘了一口气,突然一扬嗓子高声唱了一段。

  三岁四岁女,聪明多伶俐,长到五六春,替娘穿得针。长到十二三,家事替得娘一半。长到十七八,婆家来过礼,前头摆猪羊,鸡鱼肉鸭都成双。家人都拢来,打起架子床,铺盖红罗帐。到了五更头,脚踩升和斗,哥哥背上轿,嫂嫂锁轿门,娇女一去别乡人。到了婆婆家,拜了天地成夫妻,交杯酒一喝,外头就喊喜。早晨交了亲,哥嫂要回程,眼泪汪汪送出门。

  一节唱完后,少妇们遥遥地接着他的词儿往下唱。

  怀胎正月正,水上的浮萍没安稳。怀胎二月过,新接的媳妇脸皮薄。怀胎三月三,茶水都不沾。怀胎四月八,多喂鸡子少养鸭。怀胎五月五,实在怀得苦,一心只想李子熟。怀胎六月热,实在怀不得,只怪情哥缺了那个德。怀胎七月半,扳着手指算,算来算去还得几十天。怀胎八月八,烧香拜菩萨。怀胎九月九,实在怀得丑,儿在腹中打个倒跟头。怀胎十月尽。

  肚子有些疼,丈夫你走开,妈妈快拢来,是男是女都莫怪。

  董重里心里一热,先前的种种紧张变成一股风帮助他快速登上往天堂深处延伸的大山。

  “三班长!”在离西河最近的山顶上,董重里连叫三声仍没有听到回应。

  董重里没有带枪,这是他通过段三国向马鹞子郑重声明、马鹞子也通过段三国郑重保证过的君子协定,这样他才可以独自进出天门口而无任何阻碍。董重里也不是没有做准备,每次离开樟树佃下山,他都会将火力最强的一个班留在这座山上。现在让董重里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四周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半点搏斗痕迹,十几个身经百战的队员,十几支弹药充足的长枪短枪全不见了。

  董重里明白出事了。回樟树凹的路有两条,他决定,依然顺着来路走,因为对手一定以为他在发现情况有变后会改变路线。明知屁股有屎,偏要伸手去揩。蛇越多,越去蛇窝。杭大爹生前爱说的两句话,成了董重里心中此时此刻的真理。

  天还没黑,阳光还能照进山坳,正沿着看不出有何异样的山路快速前行的董重里突然觉得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就在他失去重心行将倒地之际,几个脸上涂满锅灰的粗壮男人拔地而起,有的蒙眼睛,有的捆手脚,有的往嘴巴里灌酒,最终将失去一切应对能力的董重里绑在一只由两个人抬着的躺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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