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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八


  “子墨君今日不去气象部,非要留在家里陪我。”

  “子墨君答应下午带我去老四季美汤包店吃汤包。”

  一整天。阿彩和董重里都忽略了本该重视的小岛和子,只顾重点分析柳子墨这样做是出于何种用意。身着和服的小岛和子叫人看着不顺眼,他们关注的怀孕问题,被这种打扮藏得一点踪迹都没有。午后的天气很热,阿彩穿着少得不能再少的衣物在董重里面前走来走去。董重里嘴里说她这样子让人心动,实际上,除了目光再也没有其他动作。眉来眼去的两个人在一问屋子里,看上去相安无事,说的都是有关营救柳子墨的相关事。临去老四季美汤包店赴二老板的约会时,董重里精疲力竭地长吁了一口气。

  二老板早到了,也不问这一天一夜二人商量出结果没有,开门见山地说起夜里被弃尸咸安坊的那个男人。他说这种事只会发生在那些小戏园的人身上,进了春满园就等于进了保险箱,或者是宪兵司令部的后花园。二老板强调,凡是被他看中的艺人,就只能吃春满园的饭,挖墙脚下的事其他戏园连想都不敢想。对付一心要将阿彩推上戏台的二老板,董重里早就想好了办法,就这么拖下去,找机会将柳子墨解救出来,在地洞里藏上三五十来天,再看情形一同溜出城防。董重里用同昨日一样的口气说,二老板什么时候让自己上台说书都行,让阿彩也做一个抛头露面的说书艺人还得从长计议。二老板很不高兴,汤包上来后拿起筷子自己先吃起来。也许是咬得太猛,一股汤汁喷到董重里的脸上。董重里下意识地一歪头,正好看到柳子墨挽着小岛和子的手出现在门口。

  四目相对之际,柳子墨怔了怔,走到相邻的桌旁坐下。两个身着军服的日本人站在门口没有跟过来。小岛和子看着他们,也像柳子墨一样一声不吭。

  小岛和子与柳子墨刚一坐下,伙计就将他们要的三斤汤包掇上来了。柳子墨用筷子夹起一个个汤包放进小岛和子的碟子里。

  小岛和子转眼之间就将两斤汤包吃得精光,然后转换角色,一个个地夹起剩下的汤包放进柳子墨的碟子里。不仅是阿彩和董重里。

  就连二老板都看苕了,一会儿慨叹小岛和子看着不起眼,食量却如此了得,一会儿又羡慕日本女人是世上最适合给男人做妻子的。

  正是这点感受,让二老板不再步步相逼,答应再给董重里两个十天的时间,前一个十天想阿彩的事,后一个十天想自己的事,总之要将阿彩登台出演前后的事情尽可能想得仔细一些。一个二老板的熟人走过来指着阿彩问:“这女人是不是你新选的角儿?”“想看她的戏,就得赶头三场,三场过后,就是我想给你留位子,别人也不会答应。”二老板一点也不忌讳地大声回答,惹得四周的人像赶庙里的头炷香一样过来看稀奇。离得最近的柳子墨却没有动静,他吃完了汤包,付完了账,也不看阿彩和董重里一眼,挽起小岛和子的手起身就走。

  围观的人没有一个不说好,有阿彩这身坯子,一旦进了春满园,用不了几天,再想吃汤包,只需透一句口风,就会有人开着小轿车热乎乎地送上门来。眼看着这汤包没法吃了,二老板站起来请大家散开,当艺人的还是上了台好看,一个吃相,一个屙相,天下人都是一样的好看不起来。

  一群人笑嘻嘻地正要回到各自座位上,一个脸上有几处刀疤的男人快步走进店堂,大声叫嚷:“哪位叫阿彩?阿彩是哪一位?”

  阿彩和董重里稍一迟疑,那人就扑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二老板还在说:“十三哥,不要乱来!”叫十三哥的男人已伸出手来,抓住阿彩的纠巴猛地一挥。伴随着假发的失去,四周的人一齐发出响亮的笑声。“这种模样不用上戏台,就会成为名角!”“癞痢癞痢,尖刀刮皮!”

  四周的人都很兴奋,叫十三哥的男人反而失望了,他说,没想到阿彩真是癞痢,眼看就要到手的银手镯又飞了。二老板站起来,将阿彩看几眼,又将董重里看几眼,心里有话嘴里却说不出来,怔怔地站了片刻,阴阴地转身就走。有人冲着他高叫:“下次可要小心,莫将麻风婆当成大美人!”董重里见势不妙,剩下来的汤包也不吃了,拉着阿彩也要走。跑堂的伙计追过来提醒,三斤汤包的钱还没有付。

  看看二老板还在前面,阿彩严厉地叫起来:“给我回来!”

  二老板根本不回头:“莫恶心我,让我连明日早上的热干面都吃不成。”

  “我把话说在这里,只要付了这汤包钱,这事就不记在你账上。

  不付这笔钱,这笔钱就要记在你的生死簿上。”

  阿彩将话说得特别凶狠。二老板终于回头看了一眼:“老子不怕死,只怕喝癞痢汤。”

  望着扬长而去的二老板,阿彩从董重里的荷包里掏出一把钱,数也不数便扔给了跑堂的伙计:“捎个话给二老板,不管等多久,我也要收这个账。”

  恼羞成怒的阿彩从老四季美汤包店回来,拿上工具就往地洞里跳,从头到尾不让替换一下。怄了一肚子气的阿彩只顾拼命往外挖土,董重里当然不敢大意,一包接一包地撒进下水道里,然后用自来水冲走。一座可以藏住一个人的地洞挖成了,阿彩累得什么也想不了,洗一洗后倒头就睡。

  过了一夜,阿彩的心情还是不好。起床后瞅着放在一旁的假发,突然发起脾气来,要董重里到外面去。董重里也不多说,拿上一只大碗出门买了些热于面回来。这下子阿彩更生气了,明明听见二老板用早上吃不成热干面的话伤过她,还要买回来当早饭吃。

  岂不是故意往她的伤口上撒辣椒粉。

  “我的确是故意去买热干面的,但不是伤你而是要帮你。我吃过上海人最爱的阳春面,也吃过四川人最爱的担担面,武汉的热干面呀,正好取二者之长,补二者之短。在你的性子里,一会儿是阳春面,一会儿是担担面,这样不好。麦香,杨桃,紫玉,她们就像热于面,闻着香,吃着也香,看上去不复杂,做起来也不复杂。你不是说过,既然住是一间屋,睡是一张床,相互间总得有所了解吗?就我的了解来看,你却不是这样,说不好听一点,每日里要变出早中晚三种脸色。”

  阿彩被这话说苕了,拿过大碗,将那热干面吃了一半。董重里也同样不声不响地将剩下来的热干面一扫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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