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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口日忙了一整天,晚上孙仲望一上床就睡着了。半夜里,忽然被赵宣传委的大声叫喊吵醒。稻场上的草堆着火了。白天忙着准备到县里去的事情,忘了将火粪拢一拢,晚风一起,火星飞到草堆上去了。幸亏发现得早,不然家里养的那头牛冬天就没什么吃的东西了。扑灭了火,孙仲望要谢赵宣传委,却找不到他的人。

  第二天早上,他去搭车时,在街上碰见了赵宣传委。孙仲望说他要将赵宣传委奋勇救火的事迹写成广播稿。赵宣传委严厉地制止了,说若是要写广播稿,他就不准孙仲望到县里去改剧本。

  在车上,孙仲望和华文贤说起这事时,华文贤说孙仲望真是茗过了心,赵宣传委那晚去稻场边能有什么光彩的事吗?孙仲望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

  到文化局报到时,徐局长他们都不在,只有小杜在办公室等他们。小杜把他俩领上四楼,推开一扇玻璃门,见徐局长、毛主任、夏团长和十几个不相识的人,正坐在沙发上吃瓜子和水果糖。大家吃东西时,都是文诌诌、挺有学问的模样。徐局长问怎么才到。他俩正不知如何回答,小杜帮忙说这趟车的司机缓性子,车开得慢。

  他俩刚坐下,徐局长就说,五六十年代,鄂东的淆水县产生了四个农民作家,没想到九十年代,风水转到了我们县,一下子就产生了两个农民作家。今天请大家来,是要大家将他俩扶上马送一程,希望大家多对《偷儿记》提出善意的批评和建议。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开了头炮,听口气,他是上次评奖的评委,他说《偷儿记》在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这一点上,明显不足,更缺少时代精神。会场上最年轻的那个人忽地站起来,将前面人的话打断了,说《偷儿记》好就好在写出了生活的本质,不像别的剧本,搞假大空,迎合假繁荣。被反驳的人胀红着脸说,那你说汪部长的《胜天歌》是那一类呢?年轻人不说话。徐局长忙拦住,说今天不扯别的戏。大家沉默下来。

  过一阵,夏团长说我来说几句,他说我初读剧本时吃了一惊,觉得它太好了,好得就像前几年轰动全省的《银锁怨》。徐局长一敲茶几,说老夏,注意你说话的语气。夏团长咽了一口茶水,继续说,我并不是说作者在抄袭,但《亲亲儿的脸》和《无儿点灯灯不亮》这两段,与《银锁怨》中的两段一模一样。孙仲望一听急了,说,怎么会呢,这是几十年前,我媳妇的两个上人说的话,西河镇好多人都会这几句话。小杜在一旁小声说,别人能争,你可不能争,你一争别人就不说真心话了,讨论《胜天歌》就是这样,大家都睁着眼说瞎话。

  接下来是毛主任说。他说《偷儿记》里为什么要偷儿,没说清,理由也不能让人普遍接受,这一点不写好,这个戏就不能成立。孙仲望实在忍不住又争辩道,我觉得再清楚不过了。毛主任说,光你清楚不行,要让评委和观众都信服,除了偷以外,没有别的办法了。华文贤忽然来一句,说这不是鸡蛋里面寻骨头吗!徐局长又敲了茶几,说你们作者要允许别人发表不同意见,这个戏我们内定的标准很高,要向省委汇报演出,要力争超过《银锁怨》,不仅到人民大会堂里去演,还要到中南海怀仁堂里去演。

  孙仲望和华文贤被徐局长的话镇住了,再也不敢争。

  散会时,徐局长叫大家都去招待所吃顿便饭。孙仲望和华文贤坐在徐局长的小车里,前头走了,小杜也在车里,毛主任、夏团长他们都是步行。

  吃饭时,大家都朝徐局长敬酒,一个个又认真又诚恳,说上任不到一年,全县文化工作就出现了新面貌。然后再说和农民作家喝一杯,沾沾山里的仙气等话。孙仲望、华文贤刚把杯子端起来,他们已将杯子送到鼻尖前闻了闻,随即转身走了。

  半中间,上一道鱼。徐局长让放到他俩面前,说这是武昌鱼,又说知道武昌鱼吗。孙仲望想说没说出来,华文贤抢先说,知道,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这是毛主席吃过的。徐局长点头让他俩多尝尝。中午的菜很多,但他俩连半饱也没吃到。每次他俩伸出筷子时,就有人转动桌上的转盘,不是空筷子回,就是只央很少一点。幸亏有一盘炒肉丝,转盘上放不了,只好放在他俩面前的桌子上。他俩顾不了许多,将盘子里的东西一扫而光。等走进客房时,肚子已经饿了。

  客房里有两张床,还有沙发、彩电,厕所也在房内,却不是蹲坑。是那年批判“四人帮”时,说江青上小靳庄也带着的那种抽水马桶。孙仲望在上面坐了半个小时,仍不通畅,只好站上去,蹲在上面,却担心将那瓷器踩破了,弄得心里很紧张。出来时,见华文贤正在晴馒头。一问,才知是小杜从餐厅里带回来给他们的。还剩下三个,孙仲望赶忙抓住两个。华文贤说:“别抢,我吃饱了,都是你的。”

  孙仲望边吃边看电视。放的是《雪山飞狐》,看着看着就入迷了。毛主任临走时,叫他们下午两点到原地点开会,他俩一直看到电视上打出十三点四十分时,才互相说,该去开会了。这时,毛主任进来了。毛主任恼火地问:“叫你们两点到会,怎么三点了才动身?”华文贤说:“电视上才一点四十呢!”毛主任说:“那是招待所放的闭路电视,是转录的,上面的时间不算数。”

  他们匆匆赶到会场。大家听毛主任一解释,都笑了。徐局长也不例外。下午,大家的劲头没有上午的足,好几个人在打瞌睡,徐局长打了几个哈欠。

  四点多钟时,门外来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张小嘴在徐局长耳边动了一阵。徐局长精神为之一振,喝了一口茶,大声宣布:“省戏研所的杨主任来电话了,他后天亲自来参加《偷儿记》的讨论。杨主任是我省的戏剧权威,他亲自来,说明这个戏大有希望。”

  孙仲望和华文贤很激动地相互看了一眼。徐局长让毛主任宣布散会,留下孙仲望和华文贤单独吩咐一阵。

  8

  晚饭只有小杜陪他俩吃。毛主任一路跟到招待所门口,见小杜仍没叫他陪客,只好分手走了。吃完饭,小杜拿出两张电影票请他俩去看电影。他俩不去,说在家看《雪山飞狐》。小杜就拿着电影票走了。

  晚上却没有放《雪山飞狐》,放的是“全县三民(民歌、民间舞蹈、民间器乐)调演”的录像。里面的人他俩认得不少。他俩指着那些熟人大声说笑,弄得服务员进屋来提醒,说十二点了,别人要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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