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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他忙解释说,昨天过生日的是池前妻,不是目前的这一位。我说,如果是前妻,那就更应该通知我了。我早就跟你说过,我要见见你的那两位前妻。不少人告诉我说,你几位前妻,论人品、长相、工作能力,都相当不错,也不知道为啥,你把人家都‘甩’了。他忙说,不是我甩的。我们是友好分手的,绝对是友好分手的。你看,我们至今还相敬如宾着哩,还在一起祝贺对方的生日。我说,那就更得让我见见了:他忙说,免了免了。我说,人家这已经不是你老婆了,你免个啥呀?他还是说。免了免了。我说我一定要见。他犹豫了一会儿对我说,其实昨天过生日的那一位,你经常见到。我忙问,谁啊,我还经常见?他说,她就在你们轴承厂干着哩。我再问,他就死活不肯说了。我后来才‘查清’,他那位我经常能见到的前妻,原来就是我三分厂的工会主席。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他一直不告诉我她的这点身份关系,是不想增加我额外的负担,不想为难我。其实人家在厂子里于得挺不错的,根本用不着我额外的提携或照颐:

  “那次他来,主要是来跟我核实有关顾代省长和祝磊的某些情况的……”

  邵长水问:“他跟你说了他去陶里根的真实目的了吗?”

  “说了。但说得比较隐晦。”

  “明说了是去调查顾代省长问题的?”

  “那倒没有。只说是去了解一些领导的情况。”

  “哦……”

  “……那天他说,想要请我帮他排除一个疑问。他说他在陶里根待了这么些日子,受到很大的震撼,但得到的情况,相互之问却又非常矛盾。在有些人嘴里,陶里根时期的顾代省长简直就跟一枝花一样,无比优秀,无比杰出,简直都可以称得上无与伦比了。但也有人把他说成一个凶恶的霸主,独断专行,蛮横不讲理,且又为所欲为。有人说他大有功于陶里根,是陶里根历史上最有开拓精神、最有作为的父母官,开创了陶里根发展的一个崭新的历史时期,奠定了陶里根现代化进程的坚实基础。但也有人说他是陶里根历史上最会做秀、最会为自己捞政治资本、只顾树立个人政绩形象而不顾百姓死活、并给继任者留下一大堆难以弥补的财政黑洞的政客……他说他想知道我的看法,并且向我保证,我那天跟他说的任何情况,他都会替我保密。而且是绝对保密。

  “当时我沉吟了一下,笑着回答他:‘你觉得像我这样一个人,会相信谁的口头保证吗?’

  “他立马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可以给你立书面保证。’

  “我又笑道:‘我要你写书面保证,那我俩还能算是铁哥儿们?’

  “他马上无奈地摊开双手问:‘那你说咋办?’

  “我苦笑着回答道:‘咋办?今天你压根儿就不该这么来为难我。’

  “他说:‘你实事求是地说,是啥样就说啥样,有啥为难的?’

  “我又苦笑着长叹一口气说道:‘实事求是?说得轻巧。你这是逼我在刀尖上跳舞,在悬崖上走钢丝哩。’

  “他马上又流露出他的那种不高兴了,说道:‘没人逼你干啥。说不说,完全由你。’

  “当然,那天我还是跟他说了我对顾这个人的看法。我跟他说,信不信由你,顾立源的确是陶里根现当代历史上有据可查的一个最富有开拓精神、最有实际作为的父母官,可以说是他开创了陶里根一个全新的历史时期,奠定了陶里根现代化进程的坚实基础。从这个角度说,他又的确是优秀的、杰出的,是萌生在我们高纬度黑土地上一朵不可多得的‘奇葩’。虽然还不能说他‘无与伦比’——因为他毕竟还年轻,只比我大六七岁。伦比不伦比,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哩:但是,你想啊,不到四十岁,就已经走上正省部级岗位了,了不得啊。完全是一个奇迹、陶里根的一个骄傲。但我又要告诉你,他确实又是独断专行的,有时候也确实是蛮不讲理的,某种程度上甚至也可以说他是‘为昕欲为’的。但绝对不能说他是一个‘凶恶的霸主’;更不能说他只是在做秀,只是在为个人捞取政治资本。陶里根从一个破县穷县无人问津的边境小县,变成边贸、观光旅游的重要口岸,众目睽睽之下,迅速成长为一个地级市,GDP直逼省内一些副省级大市。这些年来,可以说星光熠熠,有口皆碑……这些变化的取得,的确是他主政陶里根阶段确立和完成的:这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是要影响陶里根今后几十年几百年发展道路的东西:

  “那天我对劳爷说,现在很多人对陶里根时期的顾代省长有怀疑,说穿了主要是怀疑池跟远东盛唐的老总饶上都的那点关系,怀疑他和那个所谓的‘陶里根集团’的关系。我本人就是被那些人打入‘陶里根集团’黑名单的。其实这些同志真是有所不知。他们不知道,所有这一切都是逼出来的。他们只知道顾立源是靠那个‘边贸权’事件‘发迹’的。其实发生那个‘边贸权’事件后,等中央领导一走,顾立源的日子一下变得非常窘迫和艰难,而且这种窘迫、艰难的状况持续了相当长一段对间。为什么?陶里根这地方穷,但大伙都穷惯了,悠闲惯了:多少年多少代的父母官和普通百姓,都挺认可这个‘穷’的。

  现在说起来这是一件挺可怕、也挺不可思议的事情——居然会认可穷,可当时就是这样。因为认可了这个‘穷’,所以就一直这么穷了下来。同样是因为认可了这个‘穷’,所以这穷日子还过得挺悠闲,挺‘有滋有味’的。用大伙的话来说,我们虽然穷,但也没那么些烦心事。串个门啊,上江里去打个鱼,炖上一锅汤,再拿玉米面贴上十来个饼子,从酸菜坛子里捞一大碗酸菜,等那边太阳一落山,这边全家人已经热热和和喝上了吃上了……陶里根西部山区还出一种野果子,叫‘壳里红’,酸涩酸涩,却特别提神。据说这里头还含有一种良性的兴奋剂成分,会让人上瘾,但不伤身体。你看一人秋,陶里根家家户户房檐下都晾着一串串焦黄颜色的小果子。掰开那壳儿,里头有几瓣血红血红的果肉。等大雪封盖住了这个世界,几个熟人凑在火炉旁,沏上一壶酽茶,吧唧吧唧嚼着这血红血红的果肉,有聊没聊地聊上大半天,聊上一个冬天……一个春天……再一个冬天……聊上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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