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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冯妻不说话了。也许是因为面对能管束冯祥龙的一位领导人,她平日积攒下的委屈一下高涨澎湃起来,眼圈顿时红了,眼泪不由自主地就往下掉。而在近郊新开发的一个住宅小区里的冯祥龙此刻还没醒哩。四室两厅的越层建筑,虽然新装修过,但因为还没来得及买更多的新家具,房间里显得有点空。

  因为拉着窗帘,房间里也显得特别的暗。床上,免不了还躺着另一个女子。这女子此刻已经醒了,她轻轻地推了一下冯祥龙,冯祥龙没动弹,于是便蹑手蹑脚地下床,光着脚向外走去。来到客厅,她从茶几上拿起一只鸟笼,走到大阳台上,打开窗,刚要把鸟笼连同养在笼子里的那只白头翁一起扔出去,这时有人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她惊骇地回过头来。

  那人正是冯祥龙。惊骇之余,她气愤地推开冯样龙:“你怎么又醒了?”冯祥龙从她手里夺过鸟笼:“我再不醒,这鸟就没命了!这儿我就养了这一只鸟,你还容不得它?我家里养了二三十只哩!”

  这女子叫杜海霞,是九天集团公司财务部的一个出纳员,再早是近郊一家内部招待所的服务员。因为长得浓眉大眼,是冯祥龙特别喜欢的憨厚又内秀的那种,一来二去地就让冯祥龙给“收”到了自己身边。听冯祥龙又提他“那个家”,这个杜海霞便尖声说道:“那你回你那个黄脸婆那儿去呀!”冯祥龙冲过去一把卡住杜海霞的脖子:“不许叫她黄脸婆!”

  杜海霞拼命挣扎,叫骂:“松手……你给我松开你这臭手……你这土匪……兵痞……”冯祥龙得意兮兮地笑了笑道:“对,我就是土匪,就是兵痞,怎么的?”一边松开手,一边提着鸟笼回那个大房间里去了。杜海霞哭着抓起一个玻璃杯就往地上摔去。冯祥龙笑嘻嘻地探回头来:“摔,摔得好!再摔出个响来我听听,我喜欢听这响。”杜海霞又抓起个杯子,咬着牙向冯祥龙摔去。冯祥龙一偏身,杯子从他耳边擦过,“哐”地一声,在他身后的墙上摔了个粉碎。冯祥龙漫不经心地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玻璃渣,笑道:“摔,那儿还有一套新买的捷克水晶杯哩。”杜海霞哭笑不得地冲到他怀里,扑打着骂:“流氓!你个臭流氓!”冯祥龙趁势一把紧紧搂过杜海霞,让她一点动弹不得,尔后轻轻地吻了吻她带着泪痕的脸颊,说道:“好了,别闹了。去把热水器给我打开,我要洗澡了。”那边水刚放上,这边音乐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两个人狐疑地对视了一下。很少有人知道他俩住在这儿。

  知道的人又多是知己,都懂事,一般大早晨的不会来搅他们的幽梦。冯祥龙犹豫了一下,走过去,警觉地从猫眼儿里向外张望。杜海霞见他的神情一下变得紧张了,并立即做了个很激烈的手势,让她赶紧回房去。杜海霞一时不明白对什么都不在意的冯祥龙这时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紧张,还在那儿发着呆哩,冯祥龙却已经冲了过来,压低了声音,严厉地喝斥道:“周副市长来了,快进屋去!”安置了杜海霞,他才去开门。虽然已镇静了许多,但仍有些尴尬:“周副市长,您真是大智大贤,怎么找到这儿来了?进屋,快进屋。”

  周密不是来当这个“风化警察”的,当然不便进屋,只是淡淡地一笑道:“我就不进屋了。有点急事,你快收拾收拾,我在楼下的车里等你。”冯祥龙的心猛地一收缩,脸色顿时就青白了。你想啊,市领导一早亲自上门,一见面就让自己“赶快收拾收拾”,“楼下的车在等着”。犯案了?他愣那儿了。

  周密笑道:“不是来抓你的,快收拾去吧!”说着便先下楼去了。冯祥龙这才回到屋里,赶紧穿戴整齐,匆匆跑下楼去,正向自己那辆凌志车走去,就听到杜海霞在阳台上向他叫道:“办完事,打个电话回来!”冯样龙脸大红,心里恨得什么似的,只朝她白眼,没答理一句。倒是周密做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笑道:“给人回个话呀!”冯祥龙恨很地说道:“甭理她!”赶快发动着了车。

  奥迪车在前,凌志车在后,两辆车相随着开到郊外水库旁一个旧工棚区前才停了下来。这个工棚区显然已废置好长时间了。等周密开了口,冯祥龙反倒放心了,原来还是为了橡树湾的那档子事。“我要你给我一个明确的话,伯季明到底走了省里的哪个关系,逼你把橡树湾贱卖给他了?”到这时,冯祥龙从容得多了:“周副市长,这话,你让我怎么跟您明确?”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说什么了?你什么也没说。”“我还没说?您还要我说到什么份儿上?我还能说到什么份儿上?周副市长,您也算是这个道上顶级的聪明人。您说,我还能怎么说?”周密迟疑了一下,然后放低了声音,问:“是顾副书记?是他给你发了话,让你在橡树湾的问题上,照顾一下这个伯季明。是吗?”

  冯群龙狡猾地看着周密,不否定,也不肯定,就是不做声。又过了一会儿,周密说:“省里的领导只是让你照顾一下这个港商,他没让你只收500万……但是,最后你用这么大的差价把这份国有资产给贱卖了,你说你能不负一点儿责任?”

  冯祥龙说:“谁说他没让我只收500万?”周密抓住他这句话,立即发起“追击”:“他明确给了这个数字?”冯祥龙长叹了一声:“市长先生,不要再套我的话了,我已经说得够多的了,我还得在这块地面上活下去,我还得养活几千口子人。

  因为看着是您,我才硬着头皮给您透了这么一点儿风,差不多就行了。您以为真还能怎么样?“应该说,冯祥龙这几句话,说的是”掏心窝的话“。尔后他又接着说道:“伯季明这小子过去我没接触过。最近接触了一下,这家伙还行,还能办点人事儿。他非常想认识您,跟您交个朋友……听说他在北京上海广州深圳那些地方也挺玩儿得转的……什么时候,我做东,约你们两位见一面,喝一盅?”

  周密却问:、“伯季明给那位省领导什么好处了?”

  冯祥龙叫了起来:“行了,我的市长大人!什么省领导?

  我说过是省领导吗?干吗呢?周副市长,您还想干吗?您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看来,这家伙是绝对不会再往深里多说一句了。周密不做声了。冯祥龙见周密突然沉闷起来,心里倒有点发毛。他当然也不想得罪了这位正在走红的“新星”,便试探着想去套个近乎,叫了声:“周副市长……”周密突然站了起来,涨红了脸,大叫一声:“走!给我走!”冯祥龙愣住了,知趣地呆站了一会儿,见周密神情依然没转过来,便赶紧钻进自己那辆凌志车,走了。周密呆呆地站着……站着……眼睛里有许多的茫然和激愤……过了一会儿,他颓然地坐倒在一个废机油桶上。

  凌志车颠簸着开出二三百米,突然又停下了。十分不安的冯祥龙当然不敢真的就这么走了,但也不敢再去找周密解释(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呢)。正在左右为难、万般不知所措的时候,手机却响了起来。他看了一下显示屏上显示的来电号码,知道是周密打来的,赶紧拿起手机答话。“祥龙,你在哪儿呢?”周密问。冯祥龙忙答道:“嗨,我还没出这工地哩。

  您不走,我哪敢走远啊!”“刚才我有点儿不冷静,你别在意……

  今天的谈话,你别跟任何人说。咱……哪说哪了。”“那当然……那当然……””今天,你什么也没跟我说……我……什么也没听见……咱俩什么也没说……””我明白。那个……那个伯季明……您还想见一见吗?“周密突然站了起来,大声吼叫道:“别跟我再提那个伯李明!“把冯祥龙吓了一大跳,赶紧开着凌志车走了。

  周密又稍稍地坐了一会儿。他知道自己刚才又失态了。最近自己常常失态。“这样不好……很不好……”他缓缓地摇摇头,重重地告诫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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