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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平平,我再说一遍,我现在是章台市市长,不管你出了什么事,我都能替你做主,你放心大胆地回来。你爸爸是我最敬重的老师,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我家穷得不行,我饿得都走不动路了,实在没那个决心再上学了,是你爸爸替我交的学费,是你妈妈用你们全家省下来的口粮,硬是让我坚持着上完了中学,才有了以后的那个清华本科生和北大研究生。这些你都是清楚的。你家的事就是我家的事,你的事,也就是我自己的事。过去你一直把我叫哥,现在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这个当市长的哥说呢?平平,你还要我说什么?平平……平平……”

  “咔”的一声,电话挂断了。黄江北沮丧地放下电话,呆坐了一会儿,又拿起电话,让市政府总机立即查一下,刚才那个电话是从哪儿打来的。不一会儿,答复来了,是从省里挂过来的长途。黄江北又让市政府的接线员小姐和省长途台联系,查一下刚才这个电话是从他们那儿哪个区的邮局打出来的。“请急办。”

  这时,办公桌上另一部电话响了起来。电话里传来小冰的声音:“爸爸……您有空吗?我要见您……”黄江北哭笑不得地说:“天哪,你昨天晚上去哪了?你妈妈说,你一夜没回家。你们……你们怎么都爱动不动就往外跑?你现在在哪儿?”

  “您别管我在哪儿,您现在能出来见我吗?”

  “我的好闺女,全市各区县局的主要领导这会儿都在等着你爸爸,能让我先去跟他们谈谈,再找个时间跟你谈,行吗?今天咱爷俩一定见面。你要不愿意回家,就上我这儿来,咱们一起吃晚饭,还像你小时候那样,手拉手去吃上海大排面。现在去上课,好吗?放心,我一定不告诉妈妈。好,晚上见。”

  放下电话后,他又立即给家里拨了个电话,但家里没人接电话。他略有些懊丧地放下了电话,下意识地收拾掉那烟灰缸里的纸灰,忽然觉得十分疲乏,便闭上眼睛,倒在皮沙发里,靠了一会儿。忽然间他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梗着,折起身拿出来一看,是田曼芳忘了拿走的那副高档真皮女式手套。他随手把它往茶几上一扔,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想再看看它。它是那样的纤巧柔软光滑而又精美,实在叫人怜爱。他忍不住地又拿起了它,下意识地轻轻捏了捏。

  这时,有人敲门。黄江北一怔,忙用一张报纸把那手套盖了起来。

  敲门的是秘书小高:“黄市长,大伙都在等您哩。”

  “好。我马上就去。”黄江北立即站了起来。

  小高走后,黄江北忙自嘲般地笑着揭开报纸,把那双细软的高档皮手套锁进抽屉里,又往尚冰单位打了个电话,把女儿的下落告诉了尚冰,让她别太着急了,这才匆匆向会议室走去。

  五十六

  江北打来电话时,那个让小冰恨透了的满风先生就在尚冰办公室的电话机旁边坐着。他一早就来了,来找尚冰。用小冰“长期”观察所得的结论来表述他今天的行为,就是来“纠缠”妈妈的。有一点小冰没看错,满风的确是来“纠缠”尚冰的,最近常来“纠缠”,但不是小冰所断定的那种“男人对女人的纠缠”,更不是那种“已婚男人对已婚女人的非法纠缠”。小冰的结论,纯属少女萌动期的过敏反应症表现,甚至说它是青春期妄想症也未尝不可,只不过是轻型的,要严重了,绝对得找心理医生瞧瞧,或者打打青少年热线电话什么的,也管点用。尚冰和满风这档子关系的事实真相是,长期以来是尚冰在纠缠人家满风,只是到了最近这几天,才倒过来变成满风死缠尚冰不放。他俩纠缠来纠缠去,跟什么“男人女人”

  “已婚未婚”没有丝毫关系,只是为了尚冰的一部书稿,一部关于风暴潮理论的书稿。说俗了,就是研究大海里那一阵阵狂风巨浪的。但因为成稿时间久了,近些年又没有时间去修改补充它。尚冰担心它的学术价值有些滞后。想请这位清华时期的老同学作个判断,如果可以的话,请他们“捎带着”把它印成铅字,用单行本的形式把它留在这个世界上。虽然这个世界上的书,已然多得让人根本看不过来,但对于尚冰毕竟还是第一本,也许还会是最后一本。如果觉得不可以,也请老同学“指点”一下,看看从哪方面着手去修改补充为好。满风在调回章台以前,一直在搞海洋学研究,基本上没离开过这块天地;对国际上这方面的研究动态和新发展,不能说了如指掌,也可说是历历在目。他自己在这方面也有较深的学术根基和一定的造诣,绝对是个能帮得上忙的人。书稿拿去了,也看了,满风觉得它的确“陈旧”了些,但满风还是想帮这个忙。用时行的一句话来说,就是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他把书稿推荐给室领导,又推荐给社领导,想把方方面面的意见都听到以后,再来跟尚冰商量怎么修改它。没想这里却出了个大问题。那天出版社的总编一脸疑云地拿着那部书稿来找他,叫满风好不忐忑,便怯怯地问:“尚冰同志的这部书稿您……审读完了?不行吧?”没想总编大人根本不跟他谈什么稿子行不行的问题,只是追问,这部手稿的作者到底是谁。满风说,作者是尚冰,市政规划局的一个工程师。总编大人问,真是那个尚冰写的?满风奇怪了,说,不是尚冰还能是谁?你们听到什么风声了?最近两年,知识产权方面的官司挺多,但这个尚冰我绝对可以为她打保票,就是全世界的人都在抄袭剽窃盗版偷印,她也不会这么干的。我宁可相信我自己有一天会抄袭剽窃,也不相信她会干这种事。她是人群中最正统的人,是女人中最纯真的女人。“她爱人姓什么叫什么?”总编大人接着往下问。

  “黄,黄江北。”

  “这个黄江北在哪个单位工作?”

  “哪个单位……好像……原来……在什么中美化学联合公司的工地上当副头……最近干什么……没听她讲过……”

  “书呆子,最近咱市里来了个新市长,知道吗?”

  “新市长?干吗?他也想出书?他行吗?一般市长,连讲话稿都得让秘书写,他还有空写书?别逗了!”

  “你知道新来的市长叫什么吗?”

  “他爱叫什么叫什么。我管得着吗?”

  “他就叫黄江北!”

  “有那么巧的事?”

  “别那么巧不巧,赶紧去查一查,这个黄市长是不是就是你那位老同学尚冰的老公。”

  “别逗了,那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和这个黄江北是老同学,在清华那会儿,我比他俩高一届,正经是他俩的老师哥。黄江北当了市长,还不跟我通个气?起码也得请我一顿啊。今天下午我还见了尚冰嘛,她根本就没说起这事儿嘛,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你行了,我已经让总编室的小周去查实了,你这位老师妹尚冰的老公就是新来的黄市长。”

  “黄?黄……”满风呆住了,过了好半天,才喃喃地说了一句:“这俩家伙太不够意思了……就算黄江北当了市长,跟这部稿子有何干系?”

  “这部稿子你能肯定是尚冰写的?”

  “尚冰是这么跟我说的……”

  “我问你,尚冰在清华学的是什么?”

  “建筑。”

  “这部书稿写哪方面的?”

  “海洋风暴潮非定常准平衡的线性模型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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