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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如果你还有什么顾虑觉得暂时不便谈,也不要紧,再想想。”

  “我……我……我也想问您一个问题……”

  “又要摸我的底?”

  “有人说,您是田副省长的人,是他老人家亲自把您点将到章台来的。这种说法准确吗?”

  “能允许我问你一个问题吗?你是谁的人?”

  “我在问您哩。”

  黄江北站起来,厉声道:“我在问你!”

  田曼芳一怔。她不知道,黄江北居然还会在这种情况下发火,她有些害怕了。

  黄江北慢慢地缓和下神情:“曼芳同志,你不知道你这么提问,带有明显的侮辱性?有的人以自己能附属某个高级领导的山头,成为某个领导的人而高兴,但我认为这是对我的人格侮辱!”

  “我只是想问问……”

  “问问,谁在这么瞎说?这就是你的顾虑?”

  “不完全是……”

  黄江北立即打断她的话,说道:“好了,你不用解释了,今天已经没有谈话的气氛了,咱们改日找时间再谈……”黄江北拿出他长期在工地上和搞技术出身的干部工人打交道的痛快劲儿,给了田曼芳一个不轻不重的下马威。果然让这位总是在人前得到许多青睐的田副总经理有些慌了神,忙要作解释:“黄市长……”黄江北决定在今天不再给她机会,便说道:“田曼芳同志,我的耐心是只用在那些真心愿意跟我合作、一起来改变万方、改变章台面貌的人身上的,如果不是这样,我就要明确告诉你,章台市没有黄江北,章台照样会一天天好起来,同样的原理,万方公司没有个田曼芳,它也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起来。接完电话,黄江北回过头来问田曼芳:“对不起……我刚才说到哪儿了?”田曼芳微微地红着眼圈,低头不语。

  黄江北歉然一笑道:“我……刚才是不是太粗暴了……”

  田曼芳说道:“不,是我不好……对不起……”

  黄江北站了起来:“亚洲开发银行的副总裁明天到咱们市里来谈投资项目,今天上午我约了几个有关部门的同志开预备会,刚才他们来电话催我了。咱们再找时间谈……”田曼芳坚决地:“我再说一句,行吗?”黄江北拿起秘书给准备好的卷宗急急地向外走去:“下一回吧。”田曼芳一步抢在他头里,叫道:“黄市长,我再说一句。行吗?”黄江北在办公室门口站住了,回过头来,以一种极大的威严看着田曼芳。田曼芳战栗了一下,说道:“您提的问题太重大了……我没思想准备……您让我准备准备……另找个时间,咱们再谈……行吗?您能再给我一点见面谈话的时间吗?”

  黄江北立即道:“绝对可以。我想我们是可以坦诚相见的。”

  “那行……那我走了……再见……”田曼芳微红着脸,拿起她的大衣、皮包,匆匆走了。

  这时市政府大楼的会议室里熙熙攘攘,中空的椭圆形大会议桌旁已经坐满了各区县局以及市政府各有关部门来与会的领导。已经耽搁了些时间的黄江北,拿着卷宗和茶杯,匆匆向会议室走去。秘书小高追了过来,让他回去接个电话。“谁打来的?”黄江北一边问,一边仍向会议室走去。“不知道,对方不肯说名字。”小高说道。“嗬,还挺牛,不理他。”

  “她好像有什么急事……”

  “散了会再说。”

  “她……是个女孩儿……”

  “女孩儿又怎么了?你这个小伙子,这样当秘书可不行啊。”黄江北打趣道。刚说完,黄江北心里突然一格愣,忙回转身来问:“女孩儿还是女人?是万方田副总经理的声音?”

  “不像,听声音,年轻多了。田曼芳的声音我熟,不是她。”黄江北眉尖一挑:“年轻的?声音稍稍有一点沙哑?很标准的普通话?音调柔柔的?”

  “是……好像是这样……”黄江北突然着急起来:“挂了吗?”

  小高答了句:“没有……”

  黄江北忙回转身就向办公室冲去。

  他料想这电话是葛平打来的。

  五十五

  的确是葛平。她被困在省城火车站了。刚才,她挤到那烟雾腾腾的售票口前,想打听打听去北京的车次和时间,放钱的皮夹子被人掏走了。待她有所觉察追出售票处,那个可疑的男人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她去车站派出所报案,派出所的治安警要她留下家庭地址和工作单位。她只得胡编了一个,赶紧离开了那两个虽然油滑、但心眼儿挺好的治安警,离开了那个她挺想依赖、但暂时却又不能依赖的地方。她饿了,身上只剩下最后的几块钱。内河码头街小吃店门口,大锅里卤煮着的红油肘子,腾腾地冒着大股大股的热气,大股大股的香气。她犹豫了好大一会儿,最后的决定是,用这最后的几块钱,去打电话。她想求援。她顶不住了,她没法再在火车站这成群结队的民工潮里游动了。她没法再听这南腔北调、再闻那几个月都不洗一次澡的人身上所发出的体臭和汗臭,而且掺和着烟油和牙垢和大蒜和大葱和韭菜馅儿饼和煎小鱼儿和白煮羊头的臭腥味。他们拿异样的眼光打量她,有的还以为她是干那个的,贼皮狗脸地嬉笑着问她打一炮得多少钱她有没有长包的旅馆房间……她实在受不了了……但是电话接通后,从电话那头传来了那个熟悉的亲切的可以让人从中闻到干净衬衣香味的而又对她从来就寄以重大希望的声音以后,她冷静了。退缩吗?退缩吗?退缩吗?不去北京了?就这样算了?委屈的委屈了,受罪的也受过了。白天照样出太阳,夜晚依然有月亮。即便没有太阳月亮的日子,跟她一个年轻的大学毕业生又有何相干?但是……爸爸……还有自己的委屈……她一次次地问自己。她一次次地责备自己,她一次次地藐视自己,一次次地重新整合自己。她只有低声抽泣……

  正因为这样,不管黄江北在电话这头怎么努力地追问,他都没有得到葛平一点回答。“平平,到底出什么事了?告诉我。不管什么事,有我给你做主,你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我吗?你这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听话,先回来,你爸爸妈妈和小妹都快急疯了……”

  还是没有回应,但可以清楚地听到对方在电话里低微的啜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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