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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关五德一大早又来了,像是很能体谅李金堂此时的心境,不愿对自己追随了多年的老人来个雪上加霜,默默地坐着抽烟。李金堂突然说了一句粗话:“该死朝上,有啥话你尽管说吧。”关五德擤擤鼻子、眨巴眨巴眼睛,“昨晚刘清松和白剑又去了,暗示要对小山子行刑。小李子不敢做主,问我该怎么办。这种非常手段,龙泉多年都没用了,小山子那小胳膊嫩腿,能受得住?”李金堂勉强笑笑,“五德,你顶到这个时候,我还能怪你吗?如果没有大的转机,这小山子免不了一死。等撤了你的职,他受的罪只会更多,没想到刘清松也会针针见血呀!”关五德又说:“那些申请我已经批了,你就别再拦住了。闹一闹,拖一拖,也让他们焦焦心。这样伸着脖子挨刀,也太窝囊了。”李金堂叹口气道:“你和宝林的好意,我早心领了。这种整法,只能在必胜的前提下才能用。且不说能不能控制住局面,我们败了,秋后一算账,这七八个村可就彻底垮掉了。弄得不好,我们就是千古罪人。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刘清松为的只是我。再为我捅出大乱子,我死不瞑目。”

  任娜一进门,跪在地上就大哭起来,“李叔,干妈,你们要给我做主呀——”李金堂一见任娜来了,又喊着让他做主,精神为之一振,把身子坐直了说:“快起来,快起来坐下说。真是个苦命的孩子。李叔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能看你作难。”任娜放声哭了一阵,又说道:“这好好的日子,咋就变成了这样!全中怎么会杀人?他咋能会是自杀。李叔,你一定要找到那个害死全中的人呀——”

  李金堂心里一紧,干咂几下嘴说:“全中走之前,没给你留下什么?”任娜从椅子上站起来,“昨晚刘书记也问了,他留啥,他啥也没留……”李金堂欠了欠身子打断道:“刘清松找过你?全中果真啥话也没留?”任娜掏出纸条和扑满说:“昨晚他把我叫到调查组问况,问我全中出事前都接触了啥人,留没留下什么文字东西。听话音,好像全中的死跟你到我家还有关系。这不是胡扯吗?留啥,就留这么个纸条,说要出趟远门,说家里有啥难处要我找你。还心细得很,要我把小玉拿错的扑满还给干妈。”春英说:“你记错了吧,小玉在家吃饭,看见扑满稀奇,你李叔还和她讲了小孩用扑满攒零钱的好处。咱们出去买东西,他们爷儿俩在家说话。这个扑满是我顺路在杂货店买的送了小玉。你忘了,当时有做成佛爷的和这种猪八戒的,小玉就要了和我家一样的这个猪八戒。”

  李金堂这时已把条子仔细看了几遍,拿着扑满看看,嘴里说:“全中是个仔细的人,让你还这个扑满,肯定有他的用意。”摇了摇,只听见几个硬币的叮当,抬头又问道:“任娜,你再朝前想想,全中跟你说没说过啥话?”任娜道:“话咋没说,都是些家里的平常话。若说是话,也只有这么个话,记得一两个月前,他在你家吃饭回来,说你准备提拔他,别的就没有了。”李金堂又把心放宽了一寸,“有这回事,城锁离开外贸局,这个位置一直空着,全中又是外贸口的人,资历、水平也不差,我原打算明年春天把他提拔起来。”又摇了摇扑满,心里道:他让把这个东西还我,可见没起叛我之心,难道他真给我留有什么东西?又把扑满放到耳边摇摇,现声音有些异样。心里又想:他在这里面藏着什么呢?他要给我,定不是害我的东西。他又举着扑满看看,嘴里说:“李全死那年我认识的全中,一直把他当个儿看。他这么走了,能不给我留句话?一句话没留,我留这扑满何用。”顺手把扑满摔在地板上。

  关五德看见那个四方的白纸在地板上打几个滚,停在自己脚前,弯腰捡起来,拆开一看,惊叫道:“是一封信,写给你和我的。”李金堂闭着眼睛一咬牙,“念!”

  关五德念道:“李副书记并关局长:玉豹早上死了,给我触动很大,吴玉芳是我一板凳砸死的。她先挨了打,又让开水烫了,不死也残,也受罪。想着玉豹的前途,我干了这件傻事。李书记李叔介绍我跟玉豹经商,是为我好,我却做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后来,玉豹对我很信任。夏天里,我又做了一件对不起李叔和玉豹的事。玉豹进京做生意时,我从保险柜里看见了玉豹的一张存折,起了贪心,想法取了这笔钱。从玉豹公司出来后,我带着这一百零七万去广州,碰见一个熟人,就把这些钱拿给他入了伙。一个月前,我去广州找他分红,满世界都找不到他了。杀人偿命,这我知道。我去做生意,是想用这钱再生点钱,然后设法逃出去,没想到又叫人骗了。我不想进监狱,也觉得没脸再见你们了,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李叔这些年待我像亲生儿子,我几辈子也不会忘。我对不起任娜、小玉。这些就不提了。希望李叔看全中的面子,照看照看她们母女,帮任娜再选个老实本分的丈夫。全中绝笔。”

  任娜尖叫一声,哭昏了过去。关五德和春英慌忙抱起任娜掐着喊着。李金堂擦了一把眼泪,穿了衣服下了床,走过去双手捧住刚刚醒过来的任娜的脸道:“闺女,别哭了,别哭伤了身子。香艳香红嫁得远,我和你干妈也显孤寂,往后,你就是俺们的亲闺女。”任娜又哭一声:“全中啥时候变成这样个人了——”

  李金堂拿过来钱全中的遗书又看了看,心里道:虽然编得有漏洞,也还能经得起推敲,一个自杀者的绝命书,谁还能怀疑?有了这个东西,差不多也就把我洗干净了。刘清松和白剑都是聪明人,眼下就让他们看见这个东西,不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全中有这份替我开脱的心,也算他知道我是个啥人。有了这个东西,不好好用一用,也太辜负了全中的良苦用心。任娜已经讲了点什么?不管她讲不讲,刘清松都不会再等了。这个东西应该在最有用的时候拿出去。他弯腰把散落在地面上的硬币一个个捡起来,又把钱全中的遗书照原样叠好,弯着腰说道:“任娜,全中这样走了也好,你要节哀,多想想今后的日子该咋过。你和他结婚十多年了,还不知道他?做这事都是一时糊涂。个人的事要从长计议,要紧的是不能影响小钱玉。爸爸没了,也要让她享尽家庭亲的温暖。既然全中也说我把他当儿子看,我也该有个当父亲当爷爷的样子。小钱玉这孩子我早就喜欢,今后她上学的费用就由我和你干妈包了,咱们一起努力,把钱玉培养成有用之才。”任娜感激地看了李金堂一眼,又掉了几颗眼泪。李金堂又道:“你可不要推辞。”任娜抽咽着点头说道:“我听干爹的。没有你们,我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咋办。”

  李金堂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任娜,今天的事,你谁也不要说。我不说你也知道,干爹最近遇到点麻烦,还得仰仗大家一齐努力才能迈过这个槛儿。”任娜也是聪明人,一见钱全中真的杀了人,一听李金堂说这样的话,忙说:“我知道有人要整干爹,只可惜我一个女人帮不了你啥忙。”李金堂拍拍任娜的头说:“你能有这个心,干爹就高兴。等会儿,你和你干妈回家,顺路再买个这样的扑满,把这封信和钢镚儿再装进去。你呢,就装作啥也不知道,对谁都一口咬定全中不会杀人,更不会自杀。刘清松再找你,你昨晚咋说还咋说。不找你,你就在家等着。是时候了,你就拿着这个扑满和这个纸条去找调查组的王组长。”

  春英和任娜刚刚离开,王宝林坐着马中朝的摩托赶来了。王宝林一进门就喊起来:“金堂,你要再犹豫,我就要单干了。这不是欺负龙泉没人吗?闹得鸡飞狗跳,到底想干什么?”李金堂伸了个懒腰,大笑起来,“你要扔下我不管,咱们不成了伸出两只拳头打人了?宝林,我想你这一路拳准备打出啥精彩的套路。”王宝林没细察李金堂精神状态的变化,气鼓鼓地道:“你出了个好主意,这几天却又不管不问了。管他哩,先闹一闹再说。人家连匿名信、严刑逼供这种法子都敢用,咱怕啥。砍他几板斧,大不了是个两败俱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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