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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欧阳洪梅正在家里听《命运交响曲》,领着两位不速之客进屋后,她把闭了的灯都打开了,盘腿坐在地毯上,低着眼皮说道:“我也不敢问是什么风吹来了两位钦差。如果是开堂审案,派个衙役传一声,民女也不敢不去。如果是微服私访,我是不是可以有个挑肥拣瘦的说话自由?”刘清松面部肌肉倏地一紧,说道:“随便聊聊,都是老熟人,随便聊聊。”欧阳洪梅猛地一睁眼睛,似笑非笑望着刘清松道:“说句犯上的话,刘大人此说不由衷。刘书记审清了两个命案,得了刘青天的美称,那时功德圆满,或许能有那么点来找民女随便聊聊的雅兴。如今你们尚方宝剑在手,民女不敢找不自在。要是有什么话问洪梅,讲就是了。”刘清松暗自咬着牙,嘴里却笑着说:“痛快,痛快!我们登门拜访,是想请欧阳团长印证几个细节。”欧阳洪梅一抬手,“慢!这位白钦差是不是对我的衣帽架特别感兴趣呀?哦,不对,你不是个健忘的人,这个衣帽架你早熟悉了的。有那么一段你也曾是这里面的常客。你研究的怕是那顶礼帽和刀鞘吧。那是玉豹的遗物,不是打劫他的战利品,更不是谋杀他的凶器。我和玉豹恋爱在龙泉尽人皆知,玉豹可以在我这里存放一千万,留下一顶礼帽也用得着立案侦查?”白剑讪讪地收回了目光。刘清松看欧阳洪梅堵住了自己的嘴,一时没合适的话题,随口说着:“欧阳团长消息真灵通。”

  欧阳洪梅紧接道:“千万不要审问我这些消息的来源。龙泉县三岁小孩都知道申玉豹叫一个嘴上还没长毛的高考落榜生杀死了,他小小年纪起的杀人胆是从某个人那里借来的。昨天又有一个人死了,怕还是被人害的,眼下我还不知道这个杀人的人有几岁。有人讲是个八岁的男孩把他推进潭里淹死了,我不大信。说不大信还是有一点信,小山子十七岁,有力气炸塌一座楼,八岁的孩子推人落水的气力总是有的吧。只可惜了一个小山子,咋就不知进退,卷进这样一桩大案要案中呢!多好一个小伙子,就这么给毁掉了。你们看看,我这个人话有多多,你们要印证什么细节,尽管说吧。”

  白剑忍不住了,痛心疾地说道:“我和刘书记是来帮助你的。你冷冷语说这些干什么。”欧阳洪梅咯咯咯地笑将起来,捂着肚子揉揉,看着刘清松道:“刘书记,正好你这个千载难逢的大清官在这里,民女就请你断断,到底是我是神经病啊,还是他是神经病。我作为国家一级演员,几个月前又在H省昙花一现地风光过,自认为生活得很充实。自从见了这位悲天悯人的白菩萨,我的生存状况在他的照妖镜里一下子变得惨不忍睹了。我的生活不但惨不忍睹,我这个人还罪孽深重。他一见面就说要拯救我于水深火热,吓得我总做噩梦,后来再也不敢见他了。这不,白大人一开口就是帮助、拯救的。你说说,我是不是已经被苦水泡成了一个白痴?我真的就退化成了一个婴儿,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不了吗?”

  没等刘清松回答,白剑猛地站起身,嘟囔一句:“不可理喻。”拉开门独自走了。刘清松跟着站了起来,笑着道:“告辞,告辞。”

  拐进城隍庙街,刘清松心里暗自庆幸:亏得申玉豹搅散了这对搭档,要不然,对付这个女人都要花一半精力。紧走几步追上白剑说:“听口气,她对白兄还有一肚子意见哩。”白剑咬牙切齿说:“她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想看我败走龙泉的笑话,能那么容易!下意识都在为李金堂洗刷,可真是无可救药了。”刘清松心中暗喜:他终于下决心了。走到一个路灯下,刘清松抬腕看看表,夸张地惊叫一声:“糟了,我派人请了钱全中的爱人到松鹤宾馆谈话,时间已经到了。”白剑长吁一口气道:“清松兄,见不见这个任娜,都一样。这两条人命都和他有关,明天我专门为这一百零八万写个材料,附上申玉豹的证交给王组长。”刘清松追了一步说:“李金堂单独会见钱全中的事,最好用任娜的嘴说出来。你的报告附上这次谈话录音,更有说服力。这件事必须尽快。最近几天,去医院看李金堂的人骤然多起来。白天的况还可以掌握,晚上生的事就不清楚了。今天,就有三十多个骑摩托的人带着东西去医院,这些人都不是城里的。总之,我觉得要尽快立案,李金堂并没睡大觉。”

  任娜面对着桌子上的全家福呆呆地坐了一夜,泪水把一双依然漂亮的丹凤眼流得干枯而空洞。她怎么也不相信平日里总是一团和气、从未过脾气的丈夫会杀人。她一遍又一遍地自语着:他是个连鸡都杀不死的人呀!前几天,有好心人告诉她钱全中已被通缉的消息,她还破口大骂,说钱全中肯定是遭人诬陷。前天下午,她看到了丈夫泡得像吹进几升气的尸体,才相信自己平静而幸福的生活真的结束了。她也不相信钱全中会自杀。因此,当刘清松提出钱全中不是畏罪自杀后,任娜马上说:“他肯定是被人害死的,他肯定没杀过人。”谈话结束时,任娜已经明白刘清松的意思,要她说出钱全中的死与李金堂有关之类的话。她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全中是被人害死的,不可能与李叔有关。李叔是接我们过去吃饭,他俩一直说说笑笑。不可能,不可能。”刘清松最后说道:“你认认真真回忆回忆,钱全中在离家前留没留下什么话,想明白了你再来找调查组。任娜同志,你要冷静地面对现实,钱全中杀不死一只鸡,并不能证明他不会杀人。钱全中最少是杀死吴玉芳的重大嫌疑人,已有同案人指证当时他在现场,申玉豹出事前曾交给公安部门一份证,明确指出吴玉芳是钱全中一板凳砸死的。同时,钱全中可能是龙泉县有史以来最大一起贪污案的知人。法律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你要冷静下来,积极配合调查组的工作,只有这样才能查清楚钱全中的问题。”

  连鸡都杀不死的人,怎么可能会杀人。任娜在这个推论里思想,就对刘清松产生了极度的不信任。任娜反复看着钱全中留下的条子,又一次摇了摇头:李叔不会害他,李叔就要提拔他当外贸局的副局长了,要是李叔要害他,他留的条子为啥还叫我遇事去找李叔呢?

  朝霞挤进窗棂,把任娜的影子印在桌面上,阴影渐渐爬上了桌子里边的扑满。任娜下意识地伸手拿起了扑满,几声清脆的叮当,惊得任娜身子抖了一下。他不可能自杀,拿错李叔家一个扑满,他还特别留句话要我还上,怎么可能去自杀?她想起了李金堂十几年来对他们家施予的种种恩。如果不是李叔,我能从一个乡村的民办教师一步步变成国家工商管理干部吗?

  任娜带上扑满和钱全中留的纸条,出了家门,她要去医院找李金堂。

  李金堂已经一天两夜没合眼了。在这几十个小时寂静无望的等待中,他仿佛能听到死亡之神的呼唤声。天又亮了,天又亮了。他眯缝着双眼看看窗外,一只麻雀正在对面的房檐上一步步朝下滑落。他悲哀地想:看样子它也过不了这个冬季了。这个冬天为什么这样寒冷?他们立了案,我该怎样面对?把一切都讲了吗?讲讲我的英英武武,讲讲我的怕,讲讲我的心里话,讲完了也就该结束了。讲完了,这一生一世就成了一场虚幻的梦。沉默是金。沉默果真能变黄金吗?墙倒众人推,何况这并不是莫须有。冷啊,真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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