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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小三再听不出任何乐趣,垂头丧气回了师父师娘的正屋。喜燕道:“小三,你去了哪儿?看把脸冻的。”小三笑道:“我听林爷给女人诊病哩。”老七脸一黑,一巴掌掴过去,“你还没到十五哩,不学好!”小三含着眼泪说:“林爷确实在诊病嘛。我不诳你。他问人家治过没有,问完了就给人五十块钱。”喜燕拉过小三,轻轻揉着小三的左脸,嗔怪一声:“看你的手,没轻老重的,打成这样。这林爷才奇怪,花了钱替人家看病。这年头,真是啥怪事都出。”老七脸上就露出了狐疑的神,“这林爷能治花柳病,真是怪。小三,你带我去瞧瞧。”喜燕嚷着也要去,老七别过头说:“女人家家的,瞎掺和个啥,小心把你也染上了。明天等人走了,把这六床被罩床单都扔了,别染给别的客人。”

  师徒两人隔着窗玻璃看着,也不见林苟生有什么奇怪的诊法,用个手电筒把六号房的女人上下照照,问些痒啊疼的,如此而已。因怕林苟生出来撞上不好看,师徒俩赶紧下了楼。刚一坐定,林苟生一脸沮丧进了屋,摇着头道:“怪病,怪病,一点也不一样。这龙泉还真找不到那种病,这可咋办哩。”老七道:“林爷,龙泉塘子就这么大,盛不了几只乌鳖杂鱼,访到这几个这路货,已是大海捞针了。说不定城里也有良家妇女患了你要找的那种病,只是人家节妇贞女地在大街上行走,咱也辨不出来。林爷是不是在钻研医术,找治你那种花柳病的方子呀?要是这样,你找北门老中医‘一帖除’切磋切磋,或许就找到了。”林苟生听这样误解正好,说道:“我已经和他切磋了,也不管用,怕只是担个虚名。已经让你们费不少心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天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想溜?可没这么便宜的事!”

  四个人一扭头,看见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只裹一件灰色毛呢大衣,脚穿一双黑色长筒皮靴,裸着一片白里透着咖啡色的酥胸,似笑非笑、似恼非恼背靠着门站着。老七厉声说一句:“巧克力,你究竟想干啥?”那女子风骚地一笑,“你既然知道本姑娘的外号,想必也知道本姑娘的脾气,这事不能这么就完事了,那叫我来住这家店的苏大哥谈的条件可不是这五十块。”老七嘿嘿冷笑了,“我可是第一次碰上女人敲竹杠,你划个道道出来,我奉陪。”“巧克力”嘻嘻笑道:“本姑娘也是几进宫的人了,你打听打听,哪一次咱不是站着进去,竖着出来?凭你也想把我摆平了。姑奶奶早不踩龙泉这块地了,染了点小病,回来诊治,维护个职业道德。苏大哥一请二请三请,还诳我说这治法叫啥子以毒攻毒,我才动了心。你想想看,你这家模范旅馆,一次容留六个暗娼卖淫,你这门今后还能不能开。识相的,按本姑娘的话做,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俺上俺的独木桥,各自平安无事。要想动粗,我只用把她们几个喊下来,我想哪一盏灯都不省你的油,看咱谁怕谁。”老七又是一串冷笑,“巧克力,你也打听打听,我田老七是不是个属乌龟的人。我撑着你闹,看你能吃天!”喜燕拽一把老七的后襟,老七挥手打了喜燕一掌,“娘们家插什么手?巧克力,你叫喊吧,叫喊吧。我信你能砸了我的店。可是你听着,只要田老七还有三寸气在,把我关进鸡公山监狱,说句话,保证半个月让你脑袋搬家。”“巧克力”仍无惧色,紧了紧毛呢大衣,“这种话我听过不下一百遍了,这脑袋还不是在我肩膀上长着吗?我只是辩辩这个理!”

  林苟生笑将起来,“姑娘,你说说你的理,要真不歪,咱们认。我就是不明白,看看你的病,没碰着没摸着,这五十块钱咋就把你亏得要拼命了?”“巧克力”走了过来,坐在一把椅子上,扯了盖沙的毛毯披在背上,“你打听打听,前些年我是啥价钱。从上到下,一寸寸算哩。为啥?每一寸有每一寸的好处,每一寸有每一寸的妙处。当年,身上来的时候,看一看也得二三十。物价这几年又长了多少,你算算吧。”林苟生说:“这理不正不歪。我就是看看,给了五十也不算就地还钱。”“巧克力”抿抿嘴唇,“不是一个人看,是三个男人看。录像厅看个黄片子,也要花十块八块,他们俩看个活的,就不该表示表示?你用手电筒在我下身照得我热一股麻一股的,扑通扔下我就走,大半夜我就睡不着觉了,损失费总该给吧?大城市夜总会的包间,你看这么仔细,没个三五百下不来。我回来休假治病,你们又是三个人看,一人一张不多吧。这位小兄弟看来还没打过鸣,减他一半,先生你年龄大了,该长一半,合下来还是三张。再补个二百五,我就上去睡觉。这一冻肯定要感冒,药钱我就不问你们要了。”林苟生大眼珠子转几转,问道:“姑娘,你在哪里混日子?听你的口音已经变了不少嘛。”

  “巧克力”狡黠地眨眨媚惑人的眼睛,“你可别想着说几句温热话泡软我的心。香港客人最会来这一套。南韩人最抠门又最骚。……你这个大叔差点让我上你的当。我给你谈这些干啥。”林苟生一脸兴奋,摸出五张老人家塞给“巧克力”,“大叔诳你干啥,说不定你能帮助大叔解决个大难题。外国男人,我咋忘了这件事呢。一定是个外国人种下的祸根。龙泉不是个开放性城市,自然没这种病。”“巧克力”又拿出来两百元放在桌子上,“你给多了。不是想着坐吃山空,我也不会为难你们。你们忙吧。”林苟生忙又把钱递回去,“姑娘别走,大叔还有事要问你呢,这两百元算是啥子采访费吧。”“巧克力”接了钱,站起来道:“我上去穿了衣服再下来。”

  老七、喜燕、小三都不知林苟生的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也都不问,看着像是吃了啥激素的林苟生在屋里踱来踱去,一见他背过身,相互间看着偷笑。等了好一阵儿,还不见“巧克力”下来,林苟生停了脚步道:“小三,你上去催催小姐去,咱可是付了订金的。”小三正准备出门,“巧克力”推门进来了。“巧克力”化了浓妆,戴了全套饰,右肩挂着小坤包,左手弯着,臂弯里搭着刚才的毛呢大衣,一扫刚才的无赖、萎靡,显得典雅、庄重又微露风,嘴角含笑,不亢不卑小步迎着林苟生走来。四个人都吃了一惊。

  没等林苟生询问,“巧克力”坐在椅子上微启红红的唇,轻轻说道:“先生,在广州一两年了养成了习惯,化点妆,打扮一下,也是对你对自己的尊重。一看先生的气象、风度、出手,我就知道不是在龙泉小潭子里窝了上千年一点世面也没见过的土鳖,敷衍了你就不好了。”林苟生大笑起来,“我老林对广州可算熟透了,哪一年也要到广州扑腾一两趟,那可是咱的风水宝地呀。这一回,广州怕是要送我一生的幸福了。多久没在广州这个行里鬼混,想不到已经有了这种讲究,把你这个龙泉的土凤凰竟变成白天鹅了。说说,说说,你说说吧。”“巧克力”笑道:“先生常去广州,我能说广州点啥哩?你选个题目,咱们咋谈都行,广州的七十二行,荤的素的咱都能对答几句。”林苟生一拍脑门,“你看看我这个人,都啥时间了,不乱扯了。就谈谈你在广州的辛苦,辛苦你刚才已经说过了一些,想也想得到,哪一行想活得滋润都不易。哎,广州医疗条件恁好,你有了病咋不在那儿治,偏要回了龙泉治?”“巧克力”神色黯然了,扑闪林苟生一眼道:“是艰难哩。大医院看这种病要身份证,每月要登记上报,姐妹们得了病根本不敢到那里诊治。私人诊所看准了这个弱点,要起价来吓死人。花钱多能治病也就算了,病好后辛苦一点就是了。可这些私人诊所条件太差不说,还不保险。一个姐妹得了一般的淋病,花了五千多,把淋病治好了,到医院一查,又查出染上了梅毒。那一两个月,她可是守身如玉,连眼风都不敢胡乱丢出一个。为啥?客人也让病弄怕了,查验得很仔细,查健康证明,用放大镜查尿,看你的身子比医生还要把细,有的财大气粗,干脆带着几百元一支的淋必治、梅必治,事先一人打上一支。那个地方港台东南亚的客人多,讲究个喜新不厌旧,常有些老主顾。有病不治,染给他们一个,一张费了劲经营的网就算破了。所以,我感觉有了病,到医院一查,就回来了。”林苟生接着问一句:“有病的姐妹多吗?特别是你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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