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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申玉豹已经在这间阴冷的草屋里呆了七八个小时了。在欧阳洪梅家门口石榴树下被人塞了嘴蒙了眼的一瞬间,他就认定了这次必死无疑。李金堂终于下毒手了,防都防不住。想想那天晚上逞英雄,想既得欧阳洪梅的人,又得欧阳洪梅的心,没能睡了龙泉第一美女,心里觉得十分懊悔。日他妈这才冤得慌!想想再也没有补救的机会,也只好认命。迷迷糊糊睡了醒醒了睡,感觉上像是天已经亮了。申玉豹闻到了一股浓浓的机油味,心里道:这味道很像机井房里的,怕是要把我填井了。

  听到有人的脚步声,申玉豹浑身打个寒噤。又一想,咋弄他也不会让我活了,怕个!挣扎着想站起来,一用劲又摔倒了。林苟生刚掏出申玉豹嘴里的两只烂手套,申玉豹随即就大骂起来:“要杀要剐干脆点,省得老子多受罪。杀了我,我也把你们的女人睡过了。不是老子大意,我还要娶了她,气死那个老东西!”林苟生上去照申玉豹屁股上踢一脚,用假嗓子道:“叫唤个屁,老子知道你睡过。我是三妞哥哥一位下山①的朋友,问你要人,要是问不出个实话,我只用割你一只耳朵,也不会要你的命。”申玉豹一听是为三妞的事,顿时浑身出了一身虚汗,又听只是问个话,连忙说:“玉豹不敢说半句假话。”林苟生又踢了申玉豹一脚:“你他妈的骨头贱!你是不是贪恋欧阳洪梅的美貌,把三妞甩了?”申玉豹说:“是的。不过,三妞离开我也是自觉自愿的。我给她五万元,她把支票撕了。大半年,我没动过她一指头。”林苟生冷笑道:“谅你也没这个胆!听说这个欧阳洪梅不想再见三妞,她果真就不见了,是不是你派人逼三妞离开了龙泉?好汉做事好汉当,你就是害死了三妞,现在我也不会动手杀你。”申玉豹仰着脸,“大哥大哥,一日夫妻百日恩哩,三妞和我过了恁些日子,我咋能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三妞她妈带一个弟一个姐远嫁了,可她还有个敢杀人的哥哩。玉豹再咋着,也不会干这种事。那天在酒吧见她一面,以后就再也没见过她。她当众抓伤了我,我也没还手。”林苟生又是一脚踢过去,“放屁!你没还手?你手下的人没打死她吧。那你知不知道三妞去了哪儿?”申玉豹摇着头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林苟生急得抓耳挠腮,催促着,“快想快想,快想想她说过要去哪儿没有?譬如你们分手的时候她都说过些啥?想不起来我可要割耳朵了。”申玉豹连声说:“我想我想,分手那天她没说什么,只是把我给她的东西都取了摔给了我。其它的……”林苟生呵叱道:“你心里先想着,我再问你点别的事。”扭头朝白剑挤挤眼,转过去突然问道:“你和李金堂到底是啥关系,他为啥连你杀了人都敢包庇你?”

  问起李金堂,申玉豹立刻就把牙咬上了。他肯定给欧阳洪梅施加了什么压力!如果不是……也不会遭人暗算。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冷冷笑几声,“你问这,我一字不漏都给你说。我爹和他是朋友,我和他啥情谊也扯不上。两三个月前,他还说后悔当年没崩了我。他包庇我是他误以为我杀了人。为啥要包庇?为钱!他有一百零八万存在我的名下,包庇我是为他的钱!”白剑惊叫一声,忙用手捂住了嘴。林苟生对白剑会心一笑,继续用假嗓子说道:“他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钱,你知道吗?”申玉豹道:“肯定是贪污的呗!他在县里搞什么礼品曝光,弄得好像他最清廉,是个大清官。屁!他是早吃肥了。这笔钱存在我账上都有五六年了。”林苟生眼珠子一转一亮,弯下腰道:“你手里有没有他存这笔巨款的证据?”申玉豹摇摇头道:“什么凭据也没有。”林苟生的目光黯然了。申玉豹接着道:“这笔钱他已经背着我取走了。要不然,他也不敢黑着勾子把我朝死里整,抢了他的女人也是白抢。”林苟生心想:无意间看见了李金堂的狐狸尾巴,也算这王八蛋立了功,以后小兄弟翻身说不定还得找他帮忙,不宜太为难他了。这个申玉豹不是怕割耳朵,恐怕也不敢吐露这个秘密。遂解了申玉豹脚上的绳子,“门不锁了,等我们离开一支烟工夫,你摸着出来向左,走上半里路就是国道,遇到人,他会帮你揭眼罩的。别想着报案。”申玉豹忙谢道:“大哥也是受人之托,不杀玉豹,玉豹已经感激不尽。大哥,我想着三妞怕是去了北京。”林苟生直起身问道:“这话咋讲?”申玉豹活动活动麻酸的双腿,“记得第一次说起分手的事,三妞发一顿脾气,数落我一顿。对了,她是这样说的:‘你别小瞧我三妞,我要是浪起来,也能红遍北京城。’怕是赌气真的去了北京。”林苟生一听,一拳把申玉豹打栽在墙角上,“你妈——你又逼她走上老路了。要是她真又干上这一行,老子骟了你!”又要去打,白剑拉住他,摆了摆手,耳语道:“你打死他也没用,赶紧想法去找。”林苟生点点头,一眼瞥见了申玉豹那只在暗影里闪着光的钻石戒指,走过去取了下来,“申玉豹,死罪免了你,这枚戒指兄弟想拿去换两壶酒喝,中不中?”申玉豹舌头打着颤,连声说:“中,中,中。”林苟生站起来道:“你开始数数,数到一千,你再摸出来。”

  三个人上了机动三轮,林苟生把小三的手抓过来,放进戒指道:“告诉你师父,这东西是老林送给你的,你拿去孝敬他吧。”又指着白剑道:“小三,认识不认识他?”小三笑着说:“大名鼎鼎的白爷,咋能不认识。上次小三有眼不识真佛,冒犯了白爷,真不好意思。”白剑听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林苟生大笑一阵,拉了小三的左手道:“小兄弟,你的记者证,小三没按规矩,扔到茅坑了。刑警队的小李子看记者证没法交给你了,就让他师父给个说法。小三要断这两指,被小李子拦住了。他师傅就把手整残了。小三过意不去,想用申玉豹这枚戒指孝敬孝敬师父,这才发现了申玉豹的秘密,这才捉住了申玉豹,这才知道了李金堂那笔钱。”白剑心中一凛:“闹半天这一切不都是为了我吗?”林苟生叹口气道:“你刚才一摇头,我就知道你又瞧不上咱了。不过呢,这也算是黑猫抓老鼠,看着不美,管用。你想想看,要是不拿走申玉豹值几万块的戒指,会是啥结果?他就会猜出这事的主谋不是三妞她哥的朋友,就不会怕,再一想就想到我老林,又一想就想到你小白。妈妈的,他要再给李金堂下个软蛋,前一壶已快把咱喝背过气了,又灌咱一壶,可不就昏睡百年,任人宰割了。给咱爷上完坟,我就去北京找三妞,尽尽心,一周内准回。我就不信扳不回这一局!”说着话,两只眼睛蹿出了火苗,在阴冷潮湿的秋天的空气里一闪一闪的。

  龙泉给白剑摆下的苦酒席还刚刚开宴,前一杯苦酒刚刚下肚,接着就给端上一个什锦苦菜盘。

  一个阴冷的早晨,白剑刚从外面跑步回来,妙清迎过来递给他一封信说:“这是宣传部朱部长拿来的,他让我给你解释一下,信皮是写给他们收的,里面的信封上写有一句话:你爱人叫你回去离婚。”扭头回了值班室。

  白剑坚持走回自己的房间,才把信打开。信很短,没有称谓:“很感谢《柳城日报》的文章,它让我及时认清了你的真面目。你接到这封信的时候,你的妻子已经砸碎了多年来一直存在的贞节牌。这不是对你的报复,而是一种自然选择。我不会像你那样四面出击,饥不择食。前些日子我去做了全面检查,很感激你没把已泛滥成灾的脏病送给我,作为你最后的礼物。念起我们曾经有过的一段寡淡无味的幸福,就不要到法庭丢人现眼了。我以轻松、平静、愉快的心情开始你我之间的最后一次等待,希望你不要把这次等待拖得太长,变成一曲折磨人的挽歌。早几年走出这一步,我会高呼万岁的。我毕竟又老了几岁,只能说句庆幸,庆幸自己在还没有人老珠黄时就认清了现实。我不分你的名,你也不用分我的利。房子归你,我不缺这个。你参与的几宗生意所得,自然有你的一半。很愿意以一个不忠诚、不合格的妻子的身份对你真诚地说一声:等你早日回家。”

  白剑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冉欣红杏出墙,在他看来只是个早迟,现在有了丈夫不忠的旁证,翻过墙头时自然又多了一份坦然。然而,他又无法漠然。悲哀,悲哀呀!这就是你同床共枕近十年的妻!她在你最艰难困苦的日子里,没有送来一缕哪怕是虚假的温暖。三千多个日子,你到底是怎样度过的?你的判断力、你的知解力难道一直处在阳痿的病态中吗?你选择的只是一块可以弥盖井口、至少可以致你终身残疾的冰冷的巨石。悲哀呀,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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