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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林苟生已经知道公安局抓人的事,忙撂下茶碗直奔古堡见白剑。红道、黑道都没法走了,小兄弟抓不住小老虎娃,可真要坐蜡了。林苟生急出了一头汗。

  两天前,白剑接待了《柳城日报》来的两个记者。男的自我介绍叫郝天来,女的自我介绍叫常小云。都是干这一行的,兔死狐悲,言语间自然显得惺惺相惜。把关于文章的话题聊得差不多了,就天南海北扯起来。郝天来说:“白老兄如果不是龙泉人,屁股一拍,走人就是,问题肯定有,他们还能到北京闹?你照样出你的大名。龙泉人难缠,你又是土著,这就弄成兔子吃窝边草了。”白剑只能以苦笑相对。常小云笑道:“龙泉人是厉害,半年挤走上派一公一母俩县太爷。刘清松这一败,庞秋雁也蔫了,下一步乌纱能不能戴,难说。一个女人家,混到副县级还不知足尽,那就叫自不量力了。”白剑听个莫名其妙,郝天来听个会心一笑,常小云来个意识流,一下子把白剑问个措手不及,“白剑,下面的谈话保证不登报。其实,我和天来都是你的铁杆同情兄妹。上次如不是咱哥们拉大旗唬住了总编,你那篇谈护商符的奇文还出不了笼呢!老兄你是不是在大学就有个九段情种的雅号?”白剑想不起来有这么回事,只好说:“我听不明白。”常小云掩嘴一笑,“其实我只是想证实有一篇文章究竟有多少谎言。你有个妻子在北京,背景不清楚,可是你和她感情不合,她现在经商了,共同语言缺乏,你对她很不满意。在报社的时候,我就打听过你的长相,因为我为了发你那篇文章,冒充是你的老朋友,没想到你比龙泉宣传部一个什么干事介绍的要更帅三分,怪不得有那么多女人、女孩子喜欢你。当知青的时候你就很风流了。”白剑大惊,忙问道:“你这些真真假假的东西从哪里打听来的?”常小云道:“小地方打笔墨官司,搞人身攻击,档次也不高,你完全可以一笑了之。我们报纸明天就要发一篇《白剑其人》,里面提到了你和四个女人的关系,你老婆算一个。第二个是一个单恋你十多年,青梅竹马的朋友,如今已绿叶如阴子满枝了,可你一见到她,还为她不幸的命运扼腕太息。你的评价很文学,你说:十几年的生活竟把前拥后凸的少女榨成一块搓板了。第三个女人,现在还是个姑娘,你认识她的时候,她只有十三四岁,是你教她学会刷牙的。这姑娘马上三十了,还没嫁人。你自己也承认她现在恐怕还在恋着你。这个姑娘对你的爱情,被这篇奇文作者认为是你写作《洪荒作证》的动机之一,因为县里把她姐姐的死确认为自杀。这第四个女人我也认识,叫欧阳洪梅,前一段去柳城唱戏,倾倒数万老戏迷。你一见这个女人的照片,就评价说这种美可以拯救世界也可以毁灭地球。欧阳洪梅替你喝过一回酒,事后你说和这个女人发生个玫瑰色的故事可能是一场灾难。我这么说,只挑了我认为美好的,别的话我都忘了。凭这,也该来结识结识。”白剑的脸色早铁青了,装作若无其事,耸肩笑道:“定是夏仁之流的手笔,‘文革’遗风,有点风儿影儿就无限上了纲。”常小云吃吃笑道:“尊夫人要是个醋缸醋海的,读这样的文章恐怕不受用。你们男人呀,都有个臭毛病,谈起女人,嘴上就安了一只放大镜。你认为这算不算是男人的一种虚荣?我早声明过的,我觉得这些很美。”郝天来笑道:“小云,你是不是想当白兄的第五朵金花呀!女人也不是没这种虚荣,你们是心里装一架显微镜,躲起来自己一个人细品,品着品着就害起了相思。男人们不过是口淫口淫而已,说说也就罢了。”常小云娇嗔地一斜眼睛,捣了郝天来一拳,“好没有档次,女人意淫总比男人们这种什么的耐读。”白剑忍不住,也笑了。郝天来又道:“白兄的祖父是不是三个月前过世了?”白剑又是一惊,“这事你也知道?”郝天来道:“我对丧葬婚嫁民俗方面很有兴趣。这篇文章写到了你祖父的葬礼,指责你请和尚念经、道士超度,指责你广收财礼,我都是从民俗文化方面看的。这些东西在民间总也不死,肯定有它的合理之处。要不,中国人的灵魂不是都满旷野地游荡了?该找一个灵魂的居处。我对文章中提到的三四千孝子跪送棺木的壮观场面心仪得紧。白兄是否留有照片?”白剑只觉得脑袋里嗡一声嗡一声地响。

  林苟生赶回古堡,白剑已经从新送来的《柳城日报》上看完了前两天郝天来和常小云谈到的《白剑其人》,恶心得对着痰盂干呕。

  林苟生拿起报纸匆匆浏览了,吐了吐舌头,“这真是地道的龙泉打法,‘文革’遗风熏人。这些捕风捉影儿的话,怕是你那个老同学夏科长供的原始材料。”白剑苦笑着:“难道他们还要逼我再为名誉权打场官司?老林,前几天我去了三个乡,都不配合。看来,还得动用动用你的朋友了。”

  林苟生面露难色,两手一摊,“这条线用不成了。前天,公安局以三个乡的账目不齐为理由,抓了六个人。谁还敢再给你提供线索?李金堂要是穷追不舍,要不了一星期,就会查到我头上。”白剑咧下嘴,伸手拍了一下林苟生的肩头,“我还是低估了他们。”林苟生哭丧着脸说:“明日爷爷的忌辰恐怕不好大动作了。八里庙高家和白家又干上了,白十八支书因桃色事件,叫高家的人打断了腿,如今高四喜又上台了。”白剑惊叫一声:“这是真的?”林苟生道:“八成是真的。你如今又成了白家的叛徒了,回八里庙上坟,九爷能放过你?可是,爷爷百日,不去坟上看看,也不合适。我看明天雇个车,你我去给老人家磕个头,一看不对,上车就溜。”白剑默默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林苟生心里又在盘算:这样下去,这事怕不了了之啦。李金堂还是这样老辣,如今再怎么闹,谅无性命之忧,可这口恶气今生今世怕无法出了。三妞失踪,恐怕凶多吉少,也该出去找找她。小兄弟是个面皮薄的人,再接几瓢这种污水,部长家的千金再一逼他,不是把我晾在龙泉晒这老太阳了?管他娘的阳道荫.道,得把小兄弟留下逮老虎才是正道。心念一邪,恶从胆边生出,林苟生嘿嘿一笑,“小兄弟,正面进攻,眼见山重水复了。山人有一奇袭之计,因我自觉太阴,一直憋着,不知当讲不当讲。”

  白剑黯淡的眼睛里闪亮了一下,叹口气道:“开弓没有回头箭。社里还在等我拿证据,杂志社口气也强硬,也准备打一场御前官司。如果不是遇上你,没有那些账目,这篇文章我也写不出来。有啥法子,你尽管说。”林苟生听了这番话,大受感动,眨巴眨巴眼睛道:“有你这话,赔了这一两百斤也值当。老林献这一计叫美男计。当年的抗洪救灾,李金堂是总指挥。如今他一看你的文章暴跳如雷,证明他勾子里确实有屎。他这个人我了解,如不涉及他的切身利益,他不会弄险。我已经查过了,李金堂在大洪水前就和欧阳洪梅有染,为了欧阳恢复了剧团,大洪水前他们差不多同居了一年。救灾的时候,李金堂也没少找欧阳。一二十年的床头生涯,欧阳对李金堂当年的事,肯定了如指掌。”白剑插道:“她即便知道,又能怎么样?”林苟生嘻嘻一笑,“这就说到咱的美男计了。欧阳在这个当口和申玉豹好了,咱们的机会也就来了。你想,这十几年来,李金堂历了多少次惊涛骇浪?欧阳不都是和他同舟共济吗?欧阳和李金堂之间,近来一定出现了无法弥补的裂痕。欧阳找申玉豹,我猜想,一是看重申玉豹的钱,二是也知道申玉豹可能抓有李金堂的什么致命把柄。以我这个老江湖来看,欧阳恨这个李金堂已经很深了。管它里面还有啥曲曲弯弯,凭着欧阳几次对你表现出的那份情,你这个第四者,一脚准能插进去。抓住了李金堂这只大老虎,咱们就大功告成了。”

  白剑冷笑道:“亏你能想出这一招!是有点损。可惜呀,我判断欧阳是找后半生依靠的,我就是想使你的美男计,怕也不灵。”林苟生一看白剑没一口回绝,紧追一句:“来个假求婚不就得了?北京龙泉,远隔几千里,你说你又转成个大龄青年,她还能去北京调查?”白剑笑骂道:“这不是骗人吗?不能做,不能做。”林苟生站起来道:“使不使这计,再说,我去联系明早的车。你呀,连骗人都不敢,竟敢捅龙泉的马蜂窝!既然是计,哪有不骗人的。我看呢,你是舍不得家里的部长千金,怕弄假成真吧?”

  白剑独自坐了一会儿,觉得身子冷,忙从旅行包里翻出皮夹克披上。清鼻涕已经流出,下意识伸进皮夹克口袋摸出一方手绢,不禁呆住了:手里拿的竟是欧阳洪梅遗在洗漱间门框上的真丝手帕。

  第二天一早,林苟生订下的机动三轮就到楼下等了。两人刚刚把上坟用的鞭炮、烟酒和火纸收拾停当,小三在门口堵住了他俩。小三说:“林爷,事儿昨夜黑办妥了,人在西三里河东离国道不远的一间草房里,你现在见不见?”

  林苟生掏出怀表看看,对白剑说:“小兄弟,你我的生意都来了。让爷爷等会儿再喝酒吸烟使钱,咱先把这一宗了了再说。小三,带路。”白剑问道:“老林,你这是弄啥?”林苟生神秘地一笑:“带你去见个人。”“见谁?”林苟生说:“到了你就知道了,一个老熟人。”

  远远地看见那间草房,林苟生说道:“你俩到时都不要言声,听我说就是。今天咱只是问个信儿,露了咱的底可就亏了。”

  三人进了草房,白剑差点惊叫起来:这个人竟是申玉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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