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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闵一看就明白了。

  交合之后

  横越,跨过,纠结的蚊帐,

  脆弱的维纳斯,迷惑的战神,

  陷坑已经张开铁网,

  锈痕斑斑,如潮涌的星。

  自然尚容许穿透,

  只挡在一层皮膜前,

  墨画的节肢动物可以生殖:

  在切嚓响的搏击中。

  螃蟹肢腿在海的拥抱中扣紧

  咸味的粘液,向深海沉没

  “交合之后,”闵捂着嘴笑起来,“这诗标题也太露。墨鱼,螃蟹,蟋蟀,你把白石头老人的全套货色拿过来了。”对整首诗,她并没有表现出裘利安期待的欣赏,“哦,结局真惨!”她情愿开玩笑。

  “不好?不喜欢?”裘利安忍不住了。

  闵说:“我怎么会不喜欢呢?我就是墨鱼,靠吸水行进;我就是深海,积聚咸味的粘液。我就是螃蟹,被你的粘液缠住,就会深入深海。”

  “那么,诗本身呢?如果与你无关?”

  “那就太性感了。”闵说,“不过,这诗你已经给别的女人看过,你是写给她的。”

  裘利安脸都白了。“怎么可能?你不是不知道,昨晚你不在时我写的。”

  “就是,就在昨晚你写信给你母亲的时候。”

  裘利安沉默了。女人的敏感真是细如发丝,闵已经完全了解他对母亲的依赖信任,他与其说是儿子,不如说是一个永久的柏拉图式的情人。闵点明这点。

  这时,招待端上来一些野味:黑木耳,松蕈,马齿苋,山芋,竹芯,参片。

  只过了一会,闵恳切地说:“我真希望,我也能爱上你母亲,分享你们的亲密。”

  这几句话,使裘利安头脑轰的一下,蒙住了。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弄清这几个层次之间的关系。连他自己也无法用简明的话说清楚,而这个中国女人,用不够表达的英文,却道出了关键点。

  裘利安说:“这首诗,还有四行,你看吧,究竟是写给谁的?”他从衣袋里取出一页纸来。

  逃逸,海风飞过寒冷

  绯红的日落,黑色的断树

  陡峭的英格兰鸟语悬壁;直到老

  越过沙滩纠结着,我们睡。

  闵读着读着,忽然眼泪涌了出来,顺着脸哗哗往外淌,没有声音,也不用手绢去擦。裘利安看得心痛了,走到她的身边,把她抱得紧紧的。虽然他原本是不想把这四行给闵看的,他觉得他还没有把握,如此清晰地表明感情。但此刻,闵的反应这样的强烈,使他难以守住防线。

  闵把裘利安推开一些,掏出手绢擦干净自己,望着他说:

  “不要紧,我知道你这是写诗。但是为了你这句‘直到老,我们睡’,我要给你一点奖赏。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会让你终生想起都会感激我,你决不会忘,到死也不会。”

  两扇黑门,在他们身后关上时,正是太阳刚有点西斜时,街上的嘈杂声几乎一下子被隔在门外。裘利安在日后想到这一天时,他只有顺序不清的记忆和深深的遗憾。这个大院外表并不起眼,或许只有带个照相机,才能有明确的印象。

  他无法忘记进入第二道门后发生的一切。

  的确,用闵的话说,到死,他也没有忘。

  第十三章 战争将至,拿走我的心

  院子里面照例有池水,假石山,竹很高很青翠,梅花在凋谢,洒脱在小径水池。

  当家的是个衣着华贵表情亲切的中年妇人,闵对她说一串汉语。太快,裘利安无法听懂任何字。那女人马上笑逐颜开,礼貌周到地领他们穿过过道,经过好些房间,那些门是格子装饰的,可滑动,透出一些光。有些门口有灯笼,有些房间里有人。但非常安静,从里向外涌出一种特殊的香味,裘利安不知道是什么。

  闵回过头来,对裘利安说,得拿出她父亲的名义,这样方便,会有全套服务。

  过了好久,裘利安才明白“全套”是什么意思。

  他们被引入一个宽敞的房间,陈设华丽而雅致,老板娘鞠躬出去,在门口轻声布置一些事。然后两个侍女上来,帮他们脱去外衣。室内只点着烛光,既不幽暗,也不明亮,光线恰到好处。堂中燃着三盆松木炭火。一张巨大的床,是北方式的砖坑,里面也燃着火。紫檀雕嵌床柱档头,收拾得很干净,有枕头,靠背,铺了纯白的狐皮毡,床上挂着若无似有的极薄的纱幔。室内像英国的夏日温度。

  那两个侍女,又在床上铺了大幅洁白的绣花布。请他们坐上去,帮他们脱掉鞋。另有两个侍女进来,拿着一些奇怪的用品,闵把挽得好好的头发再整齐一下,不顾这些人进进出出,已经侧着身子躺好,身子下垫了一些枕头,手撑着头笑眯眯地看着裘利安,他正被侍女帮着脱衣服,叫他也学她这样躺好,别管那些忙碌的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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