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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那个老李头惊慌地说:“你你们要干什么?”

  所罗门说:“查户口。”

  所罗门穿的是上台演戏的美式军装,在地摊上淘来的旧货,但穿在所罗门身上,假的也像真的。进门后他又戴上他的军官大盖帽,这样子至少像个美军上校军官,这副架势把老李头吓得不做声了。

  张天师说,“开灯!”

  老李头战战兢兢地去打开灯,他站在灯下:一个六十七八岁的老人,满头白发,迷惘地看着屋子里的几个陌生人,不知是什么名堂。他个子不高,脸长,瘦瘦的。兰胡儿看得清楚,这老头子装成手脚吓得不太灵便的样子,可是眼神很不一般,看什么人都不闪躲,眼睛都不眨一下。

  所罗门故作无意地把腰上的手枪摸了摸。老李头目光一下子老实多了,一步退到桌子后的椅子上坐着。他垂下眼盯着自己的一双生了老年斑的手,手指甲又脏又长,大拇指指甲像是被啃过,不整齐。屋角有几盆花草,饲养得很好,开着花朵。

  张天师说:“李老板,久违了久违了!”他认出这人的确就是十多年前那个客栈老板。大概老李头听儿子说有人在打听十几年前卖小孩的事,就闭门不出,以避事端。老李头一干二脆地说:

  “你弄错人了,我根本不认识你!”

  “十三年前,民国二十四年,”张天师急了,声音听上去有点气:“1935年,黄河大水那年。我经过你的客栈,从你手里买了一个四岁的小女孩,河南来的灾民。”

  老李头摇摇头,迷惑地看着张天师的脸。

  “这样吧,我问你,你贩卖过人口吗?”

  老李头还是摇头。

  “十多年前的事,你承认不承认,都不上法院吃官司。”

  老李头苦笑起来,然后咬住嘴唇,一副不再开腔的表情。所罗门向大岗示意,大岗伸出他的铁尺,老李头眼前闪过一闪光,头颈背掠过一股铁器的凉气,他转过脸去,惊恐地看着大岗手里亮锃锃的铁尺,筛糠一样抖起来,双手本能地举起来。

  “十多年前,十多年前做过。”老李头吞吞吐吐说。

  “河南来的有没有?”张天师逼问。

  “每年都有逃荒的,河南来的有过。”

  “卖给一个玩杂耍的,”张天师追问。

  “客人买孩子是做好事,我们不问买了什么用。”

  “有没有一次拆开龙凤双胞胎?都是三四岁。”张天师再进一步问。

  老李头低下头,他在想词,大岗的铁尺在他的脖颈上放着。他用手挡住,“我向来不做伤天害理的事。”

  但是这时候所罗门想起来了,那次他在桥底下第一次见到加里,房东带他见到的“姓陈的农民”,也就是这个人!当时五十岁上下,穿着皱巴巴的衣衫,手里牵着一个男孩子。桥下光线较暗,所罗门还是记得,那天天气很冷,卖主不断地跺脚,有一脚还差点踩在所罗门鞋子上。

  所罗门吼起来:“你卖给外国人的,卖给我的,”张天师用手肘碰了碰所罗门,所罗门声音低了下去,不过更愤怒,“你不可能不记得了?”

  老李头从手缝里打量所罗门,这才真正吓瘫了,但还是堵住口说没有。

  所罗门抓住他的手,激动地说:“不错,就是你在漕河泾的桥下,啊,绝对就是你卖一个男孩给我!”

  老李头“啪”地一下跪在地上,捣蒜般叩头。“老爷饶命,老爷饶命,我只是经手,只是经手。”

  “你拆卖过双胞胎。”张天师盯住关键问题。

  “我只是‘门面’,孩子由别人领来,他们已经付了钱把父母亲戚打发走,赚的钱我只拿二成,他们拿八成。孩子是不是双胞胎,我没法知道。”

  这个老李头现在说话不像撒谎。兰胡儿和加里听到这话,差一点背过气去。这么一番大的折腾,结果还是不甚了了,

  “‘他们’是谁?”张天师对真正的江湖门道一清二楚。

  “早就没有交道了。”老李头说。

  “到底是谁?”

  大岗把铁尺在他的脖颈上压了一下。“有好些人,一个姓唐的带的班子,专门卖小孩子,他们还有好多门面,我只是一个门面。”老李头几乎在哭嚎。

  “姓唐?”这下子张天师跳起来了,脸色大变,“青帮诚字辈的,跟你差不多高,宁波人。”

  老李头连声说,“是,是,就是青帮的,这些人不好惹。”

  “姓唐的现在做什么?”张天师突然停住了,这个问题几乎不需要问。

  老李头看到目标已经转移了,松了一口气,他站了起来,“我没有去找过他们,我胆小怕事。”

  张天师想一下说:“今天的事,不许跟任何人说,你不说,我们就再也不会来找你,不然我们要你的命。”

  老李头直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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