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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9

  我们的谈话被门外一阵吆喝打断。小米打开房门一看,有人在搬家,响声很大。她对他们说,“才早上八点多一点,请轻点!”

  关上房门,小米接着说:“妈妈以前来我发廊,只管收钱,说是带我小孩,起码得付保姆费。我干活,一分钱没得,只能关门落得清静。没了工作,找不到工作,我就申请拿低保,一个月连同儿子二百元,哪够呢?所幸自己一直还留有私房钱,有了孩子花销太大,我愁得不行,不晓得这日子怎么过下去。六姨,我妈妈告诉你啥子?”

  “你觉得她会怎么说呢?”我反问。

  “她啷个说?得了,管她的,我哪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小米充满企盼地对我说,“六姨,你能不能想个法子在香港找到孩子的父亲,虽然我们没结婚,可孩子是他的。我一个人辛辛苦苦把儿子养成九岁了,学费一年比一年贵。那混帐的手机早就消了号。我托过人找他,托了好些人,都找不到他。后来,好不容易弄到他哥哥的手机号码,通了,一听我报名字,就切断了。”

  第一次小米对我说了实情,我着实想帮她。可是关于男人的背景,来龙去脉,在香港做什么生意,住在哪里,包括他哥哥的情况,一问她三不知。就算我有天大的本事,也无从找到那个不辞而别狠心肠的男人。世上竟有这么糊涂的姑娘?我连连叹气。她的孩子现在9岁,捏指一算,当年,正值亚洲金融风暴,那男人生意肯定栽倒,股票成废纸,公司破产了。

  小米坐在椅子上,连连说:“我啷个办?”

  我只能安慰她,让她想想还有哪些细节可以提供,以便有机会找到那男人。她坐立不安。我说,不必急。

  面前的餐桌和椅子全是实木的,这地上复合地板,却也不错,整个房子看上去不像花很多钱,倒也不是最便宜的货色。大姐当初拿到这房子的钥匙是毛坯房,要搬进来住,就得装修。装修费,谁出的呢?总不会又是小米出吧?于是我这么问小米。

  小米变得支支吾吾。“听说,外婆连在睡梦中都大喊大叫,‘大丫头,你啷个这么狠得下心肠,下得了手,拿了妈妈辛苦存了一辈子的钱?妈妈想不通哪!’”

  小米看了一眼我,“六姨,不要听他们乱讲。除了我妈妈,几个舅舅和娘娘他们也可能拿走外婆这钱。这个家里,想要外婆那笔钱的大有人在。你看三舅舅他们住得多差,一间正房,一个偏房当厨房,吃饭也挤在那儿,好在他们女儿被你弄到英国读书;二姨住小学分的旧院子,只有一间,两个大人两个儿子,还经常有亲戚来住,二姨只得做两个双层床,他们和全院子的人共用一个厕所;小姨以前跟婆婆家那么多人,住在两间直对着马路拐弯的小房子里,有一年夏天,司机酒后开车,汽车对直冲出去,差点把他们撞伤。住在那样的房子,睡觉都不踏实,只会做噩梦;小舅舅也没有房,一家三口贴在外婆那儿。每个人想房子都想疯了,每个人都嫉妒我妈妈。”

  “听说是你母亲拿着外婆的身份证和存折,到银行取走的十万块钱,用来装修这房子,包括买家具。”

  “六姨,我不清楚。”小米的嘴守得严实。

  经人介绍,她谈了一个男朋友,年长她10岁,穿上西服倒是一表人材,人看上去连脚趾拇都老实厚道,没有正式工作,对小米体贴照顾。有一次我回重庆,亲眼见他提着小米的提包,发现天转凉,脱下自己的外套来,给小米穿上。世间任何一个女子,有这样的男友,虽不是十全十美,心也会安定下来。可是大姐和大姐夫反对,说他没工作,倒要小米养,小米说养不养是我的事,跟你无关。母女关系恶化,大姐要小米带着儿子搬出去。小米说房子在她的名下,反让大姐搬出去。大姐说她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没想到来得如此早,她坚决不搬。又拖了几年,一家子过得窝气,结果小米拿出最后的私房钱,买了一个二手房给母亲,幸亏重庆房价一直不贵。

  “我的钱并不是那港商的。我在温州的发廊打工,从早上9点站到晚上11点,脚都发肿,经常中饭都饿着,很辛苦。每一分钱都可以捏出汗来。”

  “你男朋友对你还好吧?”

  小米一下子哭了,她说父母压力太大,他们互相见着,恶语相伤,甚至都要动手了,她只得与他分手了。她现在是孤儿寡母,大姐还时时咒她,她遭啥子报应会有这种自私自利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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