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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睡觉时,秋兰忽然警觉地盯着我,目光如一盆开水泼过来,烫人。“她(尚)邀你到她家去玩冒?”“她说是说了。”我答。秋兰立刻说:“你要是去了我就对你不客气。”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浪费力气,我把手放到了她的大腿内侧,想逗起她的情欲,但她把我的手推开了,“莫动我,我没兴趣。”我敢断言,她并没意识到她整个人改变了,她那平板的胸脯使她成了个不伦不类的女人。她从前的那双眼睛是很美很女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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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兰的眼睛眼白占据的空间较大,眸子如两粒黑豆,像狼眼睛,且有几分斜视,因而目光特别亮。她瞧我时头总偏着,眸子搁在眼角,撅着多肉的红唇。那种目光热切大胆,喷射着爱的火焰,我很喜欢。

  一个阴霾霾的傍晚,秋兰走进了我家。当时家里已点了煤油灯,母亲坐在灯下补米袋,我坐在床上吸烟。她穿条能充分表现曲线的红宽边灯芯绒裤,上身一件天蓝衣服,比起在土夫子队里她要显高些且迷人些。这是她第一次来我家,我愕然。“你怎么晓得我住在这里?”她一笑:“彭告诉我的。”母亲为她泡茶,“妹子,呷茶。”她接住茶杯放下,又拿起我母亲搁在床边的米袋,“你屋里好挤啊,又黑。”“这不能叫做屋。”母亲说。秋兰斜瞟我一眼,那种目光拿母亲注意到了。她走后母亲认真地说:“这个姑娘比尚青青懂事些。”

  几天后秋兰又来了。她扛着捆白纸,拎着半铁桶浆糊,汗水涔涔且红光满面。那是大清早,我坐在门坎上吃面。她冲我一笑,步入房内时把我手中的筷子撞落了。“对不起,”她做下媚眼说(她是有意),然后冲我母亲娇柔地一笑,“早几天我托熟人从造纸厂买了捆便宜的纸。”我望着她,拾起筷子往裤腿上一揩,又要夹面。“邋遢!”她抢过我手中的筷子走到桌前,提起热水瓶倒了杯开水,把筷子插进水中烫了烫。“病从口入。”她斜视着我说。母亲眼睛湿润了,望一眼我又瞅着她,“妹子,你坐下吧。”

  秋兰不肯坐下。她在我家忙了一整天,先是把鸡毛掸子绑在竹竿上打扬尘灰,然后拎着浆糊桶往墙上刷浆糊,凳子搭在桌上,站得老高,很起劲且娇媚地撅着滚圆的屁股。她刷浆糊我贴纸,后来我刷浆糊她贴纸,直忙到天黑。屋里亮堂了许多,煤油灯格外显亮。母亲为她专做了几个菜,吃完晚饭,我们便坐在灯下聊天。

  晚上9点钟我送她出来,俩人在冷清清的小巷里走着,空气拥着春天的清新抚慰着我们。她异常高兴,脸上撒着娇媚和得意的网。

  “我今天一点也不累,”她说。我说:“我是腰都断了。”“你没用,”她打了我一下,看着布满星星的深幽幽的天空,“我有时候觉得天空很可怕,总怕它会塌下来一样。”“应该不可怕!”我说,“天就是天,想都不要去想。”“明天你来我家玩不?”她说。我说:“看情况。”她说:“我等你。”这时晚班车来了,她登了上去,在车门将关的那一刹那,她斜瞟了我一眼,那仿佛是扔过来的一把铁钩。

  第二天,我好像是被她的那把铁钩一路拉扯进去的,我一进门就似乎迈进了一个柔软的口袋,我嗅到了一种很刺激神经的肉香,那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她为我买了斤兰花豆,一斤饼干,半斤油炸花生米和一包大前门烟。“我不吃零食的。”我说。她一笑:“那我不变成为自己买了?”“我抽烟。”我坐到桌前点燃一支烟。我感到有股情爱的洪流在冲击着脑壁,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搂住了她,像个歹头样的对她施展着男人的威猛,她起先有点扭捏,很快在我强横的疯劲下屈服了,成了只绵羊。事后她对我说:“我都是你的了,开始我还以为你会把我搞死,你真粗野。”我很惭愧,我说:“对不起。”“没什么,”她娇声说,“反正我是你的了。”

  那天我听从了秋兰的主意,用她那当街的房子开个“画像”铺,用自己的特长养活自己。她的房子是她爷爷留下的私房,在书院路的街口上(后来我平反回校工作后把它卖了)。我把当街的两页窗户下了,扩大一半,安了活动木板,在窗口上面钉了块白漆木板,用黑漆写了两个醒目的方体字“画像”。

  如今平躺在我身旁的秋兰早已失去了从前的光色,没了乳房,四肢也干瘦了,思想和温柔以及一切美好的肌肉均退化了。她现在生活在自己的心地里,她的世界那样窄,连一个交心朋友都没有,看人也是从门缝里看了。“你怕这个世界上有好人,”她说,“没有一个,包括你在内。”那是一个灰蒙蒙的傍晚,在那种傍晚老鼠子也会吵架,我们面对面坐在饭桌前。那天她摔碗了,那是她第一次摔碗,为一句话。“你应该活得精神点,”我说,“莫这么一副晦气相。”“我就是这鳖样子,你看不得我就滚!”她很理直气壮,把手中的碗往地上一摔,叭。我倒不是心疼那只碗,我是觉得她不应该拿碗出气。我喊醒她说:“碗又没得罪你!”于是她把菜碗也拂到了地上,那砸烂的碎片像一朵百合花。“看你还砸!”我火道。她拿起一个菜碗又一扔,砰。我一伸手揪住了她的头发,把她直拉到沙发上按住,“你这臭鳖,不要以为老子欠了你什么!”我吼道,但是我攥紧的拳头没有砸下去。她没有乳房,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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