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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苏子突然间欲哭无泪,愤怒一下子燃遍全身。她内心深处被爱情业已掩埋了的脏话,仿佛定向爆破,瞬间在心里炸得开出花黄苏子冷冷道:“你以为我不是在玩你?你他妈的在中学就趴在我的脚下了,你现在以为你这狗日的就站起来了?老子一直在看你有几板斧,你这么快就露了馅?怎么不弄大我的肚子再发这通威呢?'”这回轮到许红兵发征了。便在他怔忡之间,黄苏子几乎不容他想,便将她心里深藏了许多许多年的脏话,一句一句地骂了出来。骂声如江河决堤,汹汹涌涌地扑向许红兵。许红兵踉跄着倒退,竟一直退到了门口,先前得意的脸上倒有了几分惊慌。黄苏子却不管不顾,她高声地叫骂。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她的骂声,每一字句都奇脏无比,不堪入耳。满屋里都是她脆绷绷的比喻,邪恶下作得令人全然可闻到臭气。这是她修炼了多年的成果,一招出手,又怎能不犹如惊雷炸耳。这一辈子,黄苏子还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也从来没有一下子说出这么多的话来,更何谈这么高声地叫骂。

  退到门边的许红兵所有的潇洒仿佛都被黄苏子的骂声剐掉似的。他显得有点猥琐,一只手摸索着开门。黄苏子说:“事情要做漂亮。不要赖钱。我的价一直都不高,50块就成。那些盲流用我都是这个价。你也就按这个价付吧。钱就放在床脚。”许红兵便在身上摸出一只钱包,从中抽出一张100的。低声说:“我没50的。”黄苏子哈哈大笑,说:“那你还可以来一次。如果今天不行,改天来了就不用付账了。我会常在这里等你的。”许红兵丢下钱,逃跑似地离开了。

  当门砰然关上时,黄苏子好像被人抽了筋,直直地倒在了床上。她的骂声止住了,这回决堤的是她的泪水。她哭得个天翻地覆,嗓子都哭哑了。枕头很脏,她在哭的时候,用嘴使劲地咬着枕套。从面颊上流到嘴里的泪是成的,但另外一种味道是什么呢?黄苏子从来也没有品过。那种怪异的味道,从枕芯直扑黄苏子的心里,仿佛顺着她的血脉游走,走得她满身都是。然后又从她的每一个汗毛孔向外散发,以致弥漫了整个房间。黄苏子突觉这种味道有似曾相识之感,却记不得何时何地令她感觉过。

  房东马嫂子闻声过来问了一次。问完不等黄苏子说什么,马嫂子便一副老经验的口气,说:“哭哭也好。头一回都这样。开过头,就好办了。想通了男人都一样,能给钱就行。”黄苏子没等马嫂子把话说完,又失控地开始了骂人。她心里骂的正是马嫂子,但骂出口来却让马嫂予以为依然在骂男人。于是马嫂子冷笑了一声,说:“说句话你也许不信,真恨的人都是在心里骂,骂上嘴的人越骂得凶越是相反。有个乡下女人头一回骂得差不多快断气,用头撞墙血都流出来了。结果怎么样?以后天天泡在这里。过一年找了个有钱老公,儿子也生了,还忍不住一个月来上一两趟。跟抽大烟有瘾一样。”黄苏子骂声顿止。其实她并没有听清马嫂子说些什么。她突然觉出她叫骂出的每一个句子都仿佛汇人这房间怪异的气息中;它们在这气息中如鱼得水,欢快地跳动。它们往墙壁上跳,往残缺得露出砖块的墙缝里跳;往窗帘上跳;往窗帘上污秽形成的花朵上跳;往天花板上跳,往吊死鬼一样垂直向下的灯泡上跳;往屋角奔里跳,往堆在角落的垃圾上跳。它们的舞姿独特而别致,世界上社有一个舞蹈大师想象得出来。它们和这屋里的气息是如此和谐地融为一体,无端地令黄苏子感到一种沉醉。于是黄苏子觉得自己也被融在一起了。她情不自禁地舒展了一下胳膊,心说,其实,我并没有失去什么呀!我有什么可伤心的呢?虽是欺骗,可我终是骂走了欺骗;虽是失身,可我也从此了解到男人和女人间最本质的交往方式,如此这般,有什么大不了呢?黄苏子想着,伸手之间,她甚至觉得她最为欣赏的字句正在她的思想过程中一条条地舞蹈着缠绕上她的胳膊。它们在她的肌肤上妖妖娆娆地笑着,笑得十分妩媚。黄苏子的脸上情不自禁地浮出笑容。那是她从来也没有过的来自内心的笑容。于是她想,它们一直在我心里发酵,闷也闷坏了。现在它们突围来到我的体外,它们多么活跃多么自在多么美妙。

  黄苏子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自己同外部世界和谐相处的端口。

  天便是在黄苏子的莫名的喜悦中亮了。她的眼泪早已干涸,干涸得连痕迹都不见。她想,这下好,从此一辈子不必担心再有眼泪。

  这天是星期天,不用上班。黄苏子便静静地躺在这个房问古怪的气息之中。许红兵曾经拉开的窗帘缝依然裂开着。阳光从那里穿了进来。这是一个大好的晴天。晴得十分明朗。

  马嫂子再次推门.她看见黄苏子依然躺在床上不动,便没好气地说:“喂,你的时间到了。别人还要用。你如果不想走,必须再付钱。”黄苏子一指床脚边许红兵丢下的100块钱,说:“这么多够不够?”马嫂子眉头立即被笑意包围,说:“够够够,足够了。你是个痛快人。哎,我说吧,你一想就想通了,是不是?我一向都认为,只有明白人才来我们这里做。”黄苏子懒得理她,马嫂子见黄苏子无意与她对白,便拿钱退出了门。只几分钟,她又折身进来,样子显得有些神秘,说:“还想不想再做一笔生意?这个客人是老顾客。卖猪肉的。那生意赚钱,所以他出手很大方。一般人我还不介绍他的。跟你,我觉得有几分缘分。绝对没有病。你看,行不行?”黄苏子觉得散落在满房间的骂词已然开始在她周围聚拢。一条条的字句,仿佛是一根根架起来的木柴,高高地堆在她的面前,只需她轻划一根火柴,这架木柴便会燃烧成熊熊烈火,瞬间即能将马嫂子烧成灰烬。

  但是黄苏子手上和心里却都没有了那根火柴。她显得有些偷懒,眼皮抬也没抬,说:“好吧。”

  第五章

  黄苏子带着一身油腥气口到了自己的家。这是一个日子的黄昏。夕阳艳丽地在西天沉落,云霞借着阳光,风骚地一层一层将自己染红。世界这个时候真的是很美丽。

  黄苏子开门后第一件事便是把自己泡进了浴缸里。她一遍一遍地洗着自己。一瓶新开的“兰幽草”洗浴液一次被她用光。洁白无暇的泡沫堆得老高老高,黄苏子漆黑的头发漂浮其上,如一丛草。清香的气息饱满得仿佛使卫生间膨胀。

  电话铃响的时候,黄苏子仍然抱在浴缸里。铃声催命似的一遍一遍响个没完没了。黄苏子便只好走出浴缸,屋里虽然没人,她仍然不习惯裸着身体走出卫生间。她裹上浴巾,吸上拖鞋,出屋接电话。电话却偏在她拿起话筒时挂断了。

  打电话的是黄苏子的总经理。次日黄苏子到自己办公室时,发现总经理也在那里。平常总经理并不亲自到“丽港”来。如果有事,他会让秘书打电话通知黄苏子去他那边。大多数老总,哪怕以前只是一个修鞋卖菜的,可一做了老板便都自然而然地会有了这副架子。黄苏子的总经理自然也不例外,更何况他当年做的是国家正式机关里的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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