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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林嘉禾这一说,又引起了丁子恒的共鸣。他想,太对了,哪怕是在工程师提级问题上也极不公平。非党员明明应该提为五级的,却只提成六级。而党员呢,只能提为六级的,却可以提成五级。所以一些人拼命要入党,并不是心里真的信仰这个党或是加入进去以便多做贡献,而是因为入了党就能有诸多好处。丁子恒想到此,觉得这个问题的确可以说一下。

  这时李琛明开始发言了。李琛明说:“林工的话给我很大的启发。在我们机关,入了党,就好像有了特权,就能居高一等。无论分房子,发放救济金以及其它实惠的事情,都是党员为主,这是不公平的。另外,机关上层领导官僚主义作风也很严重,上下不通气,也不关心群众的工作和生活,高级党员许多政治学习也都不参加。谁给他们的特权呢?还有,机关好大喜功现象也很严重。抓这么多人来这里,拉开这么个大摊子,可是真正值得一干的事情有多少呢?像我们这样科班出身的工程师,如果在省水利局,个个都是宝贝,在这里呢?谁也算不上什么。常常闲极无聊。问问在座各位,哪一个不会打百分打桥牌?为什么都会?不就是没事干以此消磨时间嘛!”

  李琛明的话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大家纷纷说道:“是呀是呀,可不是吗?”还有一个人说:“周副院长隔天就到保卫处打牌,作为高层领导,这像什么话?”丁子恒认出他是枢纽处的工程师赵自强。一个女声说:“多亏他只去保卫处,要是他多往各办公室走几趟,谁受得了呀!”

  人们便都笑了起来,丁子恒亦觉得说得有趣。说此话的是总工室的技术员柴启燕。丁子恒想起每次周副院长去总工室,站在一边唾沫横飞地说些什么且不时往地上吐痰时,柴启燕必定找个“林院长找我谈话”之类的理由出门避难。有一回她说着林院长找她而意欲离开时,周副院长说:“这回你的由头没找好,林院长今天早上去北京了。”一时令柴启燕满脸通红,乖乖回到自己桌前坐了。周副院长七扯八拉不知所云地说了半个多小时,最终要走时朝着柴启燕一笑,说:“知道不?林院长哪也没去,正在办公室喝茶哩。”说罢扬长而去。不光柴启燕,整个总工室的人都目瞪口呆。最后总工程师吴思湘说:“人家老革命,跟日本鬼子和国民党不知斗过多少智,就你这小把戏,他还看不透?算周院长为人大度,不跟你计较,换个心眼窄的,你还有什么好日子过?”丁子恒想起这些忍不住也笑出了声。

  水文室的田工笑完说:“亏他们保卫处的人能忍受得了周副院长。他每次到我们办公室,我们都吓得不得了,道是何故?他老人家说几句话,就要往地上吐两口浓痰,揪一把鼻涕,真是令人作呕。”

  施工室的李工说:“在我们处也一样,衣服邋邋遢遢的,领子和袖口脏得啦,没得话讲,也不晓得他老婆是怎么弄的。我们外人说也不好说,可实在是不舒服。”

  林嘉禾说:“他是干部中没有教养的典型人物。他这个样子,叫我们怎么能看得起他?我要是林院长,早要他到工厂当工人去了。林院长这个人也怪,对别人都要求严,偏偏对周副院长宽容无比。”

  勘测室的程工说:“周副院长自己也说自己是个大老粗嘛。他当兵出身,没什么文化,叫他文雅他也雅不起来。”

  李琛明说:“既没文化,就该到一个没文化的地方呆着,凭什么来领导我们这些有文化的?”

  李琛明一句话,仿佛又挑起一个小高潮。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现在就是没文化的领导有文化的,没水平的领导有水平的,诸如此类。会场一阵嗡嗡之声,有如蝇虫聚会。

  丁子恒觉得所有的话都讲得颇有道理,尤其对周副院长做派的斥责,他亦有同感。丁子恒曾经在家私下跟雯颖说,看见那个周则贵他就恶心得反胃。但是,当人们纷纷点名道姓批评一些领导以及放肆讥笑他们时,丁子恒又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劲了。于是整个晚上,他一直是微笑着听人说话,自己却什么也没有说。

  九

  一般情况下,丁子恒都在总院机关食堂吃午饭。机关食堂分为甲灶和乙灶,普通职工和家属均吃乙灶,高级工程师和领导干部大多吃甲灶。因服务对象不同,甲灶伙食比乙灶好是显然的。丁子恒对机关后勤意见颇多,但他却从未对甲灶的伙食有过不满。

  甲灶设在一座单独的红房子内,位于机关花园一侧,前后绿树成行。面积不大,但却窗明几净,每个窗台都放着用小罐培植的常绿植物。在浅黄色明亮背景陪衬下,那一小团绿永远炫耀着一种盎盎生机。四周的墙壁上贴着几幅儿童画,画上的孩子们皆胖乎乎,一派坦然地绽开笑脸,分外可爱。初见画时,丁子恒甚觉奇怪,不知何故大人食堂里要张贴小孩们的画。后来听苏非聪说,甲灶食堂管理员是个女的,随丈夫由上游局调来。她是幼师毕业,曾经做过幼儿园老师。张贴这些画的理由是:当你们看到这些孩子们时,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孩子,你们要为你们自己的孩子好好吃饭好好生活。先前没听说这种理论,丁子恒也不觉得怎样,听了这一说后,丁子恒吃饭时,果然便有欲望想要看看画上的孩子。其中有几个胖娃娃特别像他家的三毛和嘟嘟,一旦看着他们,他内心便会生出些许温情,这些温情又一点一点地将他内心有过的烦躁排遣而去。于是丁子恒想,这个女管理员很不简单呀。

  这天丁子恒买过饭后,见苏非聪独自坐在一张桌上吃饭,便走了过去。丁子恒说:“今天下午还要整风学习吗?我上午去资料室了。”

  苏非聪说:“王志福已经通知了,不能请假。”

  正说时,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端了盆君子兰走到一扇窗口。苏非聪突然低声道:“看,这就是甲灶管理员。”

  丁子恒不禁扫过一眼,一瞥之下便觉得她很脸熟,说:“好像在哪见过?”

  苏非聪说:“她就住庚字楼二楼右舍,她丈夫是勘测室的。姓姬。”

  丁子恒说:“姬宗伟?不会吧,我印象中,姬宗伟总有四十左右了,她却这么年轻,好像不到三十哩。”

  苏非聪便笑了,说:“怎么,嫉妒呀?人家有本事呗。”

  丁子恒亦笑了,说:“我才不嫉妒哩,我家雯颖比谁都强。不过,这女管理员真还能干,把这个小食堂布置得多可心呀。”

  苏非聪说:“听说她很风流哩。她丈夫长年在外业队,她跟行政上好几个男人往来密切,多头关系,她全能处理得游刃有余。”

  丁子恒有些诧异,说:“怎么会这样?这对姬工也太不公平了。我跟姬工很熟的,他是个很有趣的人。”

  苏非聪说:“那又怎样?有趣也是在外面,他的女人也享受不到。”

  丁子恒不悦道:“男人做事业哪能成天在家?如果丈夫不在家是个理由,那多少人家的妻子都可以不守妇道?我对行政科那些人最讨厌了,人家在外面栉风沐雨,辛辛苦苦,他们在家里舒舒服服,不去照顾人家的家属,倒去冒犯。真可恶之极。”

  苏非聪说:“我说你有外业心结是不是?人家这也是周瑜打黄盖,两厢情愿嘛。”

  丁子恒说:“我只是替姬工委屈罢了。算了算了,不说这些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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