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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第十六章 阴影下的人们

  一

  天气变得炎热。张晋生的生意似乎忙了起来。他不时跟船跑芜湖南京上海。每逢他出门,水文总能立即获悉消息。这时候,他便经常在水上灯居所附近闲转,不时与水上灯来一个偶然相遇。因为这个偶然,水上灯居然也跟他去喝了一次茶。有过这次喝茶,水文似乎陷入更加疯狂的境地之中。他要得到这个女人的欲望越来越强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了这个女人寝食难安,到底是真喜欢她,还是因为没能得到她。他常常连茶园都顾不上打理。

  一天黄昏,水文倚在路边的墙角,他知道张晋生去了芜湖,也知道水上灯这个时候会出来散步。他还想跟她有个偶然相遇。不料,他竟看见水上灯与陈仁厚肩并着肩从外面回来,两个且说且笑。夕阳的余光照在水上灯的脸上,她侧着脸听陈仁厚说着什么,那种表情,无疑是陷入在爱情之中的人才会有的。陈仁厚送水上灯到寓所门口,两人分手时,居然拥抱了一下。水文大吃了一惊。他想,难道水上灯跟陈仁厚恋爱?那么张晋生又扮演什么角色呢?水文心里的妒火几乎要将他燃烧起来。

  水文想了又想,让佣人山子去把陈仁厚找回来,结果山子竟找了两三天才找到。山子低声跟水文说,表少爷跟一帮地下党成立了暗杀队,准备把汉口的汉奸一个个都杀掉。水文心惊了一下,却未露声色。

  陈仁厚匆匆而回,他奇怪表哥怎么会找他。水文说,我知道你在做什么,我担心你的安全,又担心你的身体。陈仁厚便很感动。水文装作有意无意地说,前几天,小毛十岁,我们请了水上灯来家里唱堂会,你知道吗?我记得她是你小时候的朋友。陈仁厚惊喜道,真的吗?她居然没有告诉我。他一直在劝水上灯不要仇视水家,他想,原来嘴上不答应,心里却已经听进去了。

  水文作惊讶状,说哦,你最近见过她?陈仁厚便支吾了一下。水文说,我听说她是肖府张晋生的情人?陈仁厚说,在她无依无靠的时候,张晋生帮过她,但是她并不爱他。水文说,哦?那她爱的是谁?陈仁厚的脸便红了。水文说,难道她爱的人是你?陈仁厚半天才说,是。水文说,这怎么可能?陈仁厚说,我现在无法跟你说明白,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水滴爱的人就是我。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才十一岁。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水文说,那你为什么现在不把她抓到手?

  陈仁厚脸上显出几丝忧伤。他说,现在世道这样乱,水滴小时候吃了太多的苦。能有现在这样的日子,对她来说太珍贵了。所以,我不忍让她跟我在一起,我不想让她再吃任何的苦头。水文冷笑道,真是伟大的爱情呀。可是放出去了,她还回得来吗?陈仁厚坚定地说,她一定会回到我身边来。水文说,女人的贪图富贵之心,我比你了解得多。如果你真爱她,就不会让她跟别的男人搅在一起。

  陈仁厚仿佛被水文这句话击中了,整个下午都不说话。呆坐在窗下,望着外面的碧树连天。他想,我怎么会不是真爱呢?可是我的人生不完全是我自己的。我必须做更重要的事情。这是比爱情和我自己的生命都更为重要的事情。我只能如此。表哥不懂我,但水滴是一定能懂得的。

  陈仁厚一走,水文便叫来山子,说你去给我跟踪仁厚。但凡他做的事,你都回来告我一声。几天后,山子紧紧张张去茶园找水文。山子说,我听说表少爷他们开会了。他们想要暗杀政府里一个姓张的人,说他是大汉奸。水文让山子把陈仁厚找到茶园。

  进茶园时,正见水文与陈一大相对而坐喝着茶,陈仁厚不想过去打招呼。陈仁厚径直走到李翠跟前,叫了声翠姨。李翠便将他引到内室。陈仁厚指指外面的陈一大,说翠姨,我听舅妈说,你现在跟那个汉奸在一起?李翠脸便红了,说这是你表哥的安排,说万一我们家出了麻烦有人帮着说话。

  陈仁厚便生气了,说表哥怎么能这么卑鄙,拿姨娘来做这种交易。翠姨,其实你也不情愿,是不是?李翠说,我一个女人,哪有什么情愿不情愿呢?水家对我有恩,我也应该报答才是。陈仁厚说,恩什么恩哪,听说翠姨的女儿刚满月都被当成怪物送出去了?李翠心里腾了一下,说表少爷怎么能提这个事呢?

  水文进来时,李翠已经到外面应酬了,走前脸色阴暗。本来要给他沏茶,结果也没沏。陈仁厚有些不安,他想这是她心里的大痛,自己实在不该提这件伤心事。

  水文说,咦,怎么姨娘没给你沏茶。陈仁厚说,我不渴,表哥有事说完我就走,我还有事。水文说,我知道你有事。而且是大事。暗杀姓张的政府官。如果……水文说了半截,停下了话。

  陈仁厚脸色大变,惊说道,表哥你?水文说,我怎么知道的?你也晓得,我以前是当警察的。想要知道什么事,很容易。陈仁厚说,难道你要向日本人告发?水文说,告不告当然在我,就看你怎么做。

  陈仁厚不解,说,我自小来水家,表哥一直待我不错。我对表哥一直有感恩之心。水文说,所以你也应该报答我一回。只要一回就可以。陈仁厚说,表哥请讲。水文说,离开水上灯。陈仁厚叫了起来,为什么?这跟她有什么关系?水文说,因为我喜欢她。我要不惜一切得到她。

  陈仁厚几乎是惊呆,瞬间脑袋里空白一片。水文给他倒了杯茶,说既然到了茶园,茶是一定要喝的。不光生津解暑,也能醒脑清心。

  陈仁厚咕噜咕噜地大口饮茶,水很烫,但他竟是顾不上了。水文说,好茶要细品,不能这般牛饮。陈仁厚放下茶杯说,如果我不离开呢?水文说,我只需把这个消息告诉陈一大。陈仁厚说,你不如把我直接交给日本人好了。水文说,不是没到这一步吗?你去爱你的国家,进行你的斗争,我去爱我想要的女人。我们两个并不矛盾。更何况,我也知道,你并没有把她捧在手心,而是把她暂寄在另一个男人那里。并且是她并不爱的男人。你这么做对她又有什么公平?所以,你唯一的路,就是离开她,离得越远越好,不然……水文说到这里,又顿住了。

  陈仁厚紧张地说,不然怎么样?水文说,你们的抗日小组会全军覆没。因为我已经掌握你们全部人的底细。

  陈仁厚颓然坐在椅子上。眼前的现状,让他感到自己的无力。他能怎样选择?他其实没得选择。水文走到陈仁厚面前,放下一包钱,说我觉得你最好离开汉口。如果不想走远,也不要回来。这回,你们的暗杀一定能顺利进行。说完,他便走了出去。

  陈仁厚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的五福茶园。那包钱他也拿上装在了衣袋里。因为他们买枪正好缺钱。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水上灯的住所。结果门锁着。电梯里一个见过他的邻居说,找水小姐吗?她去十里铺唱堂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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