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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

  二黑醒来已是半夜。他的双腿已断,从此只能靠轮椅行路。做完手术的双腿已被白纱布缠得紧紧。他伸手抚着腿上的纱布,眼角淌下一行清泪。

  天亮时,监守在医院的李亦东听看护说病人已醒,便同刚来的组长一起进了二黑所住房间。这是一个单间病房,是特为二黑安排的。李亦东和组长走到床边,见二黑眼睛晶亮晶亮地望着他们,李亦东便说:“你放心,这里很安全。”

  二黑说:“安不安全都无所谓,‘强盗’他还不至于杀我。”

  李亦东有些诧异,说:“是么?”

  二黑说:“要杀他昨天就杀了。以我对‘强盗’的了解,一会儿,我还会收到一辆轮椅,而且这轮椅价格还不便宜。”

  李亦东又说了一句:“是吗?”

  二黑苦笑一下,说:“不太明白,是吧?‘强盗’从不做让人明白的事。而且我说了你们还会不信,他会亲自送来。”

  正说时,一个护士小姐笑盈盈推了一辆进口轮椅进来,对二黑说:“这是您的朋友送给您的。他说他姓强,还说,如果有一个姓李的朋友在的话,就要他不要出来追他,追也追不到。他在这几天会专门去拜访姓李的朋友。”

  李亦东和组长都大惊失色。二黑淡然一笑,说:“这就是‘强盗’。”

  李亦东平静了一下自己,说:“据我们了解你是‘强盗’最铁的搭档?”

  二黑说:“以前是。”

  李亦东说:“现在呢?”

  二黑说:“自从他杀了三个人后,就不是了。我是玩古董起家的。我低价收,高价卖,也指示过人盗墓,偷窃,当然也走私,这些帐我都认。但我从不杀人。东西可以没有,钱可以想办法弄,但人不能杀。两手鲜血淋淋,就算有钱过富日子,也没办法过得心安。所以‘强盗’为了那个鼎连杀三人,让我觉得恶心,就坚决跟他分了手。”

  李亦东说:“他就为这对你下毒手?”

  二黑说:“当然也不光是这个。他杀了人,亡命天涯,顾不了手上的事。本来应送到他那里的货,人家找不到他人,就送到我这里了。我虽不杀人,但也不是善人,送上门来的东西,条件讲得合适,我为什么不要?”

  组长说:“还有呢?”

  二黑说:“还有,他被抓了,当晚他的弟兄都来投奔我,说他非死不可,硬要让我做老大。结果他当晚就跑了出来。弟兄们虽说在外混,手上都不干净,可也不想杀人,弄得自己命不是命。所以都来找我讨主意。我说你们愿意回去跟他,我不欢送;不愿意回去的,我照留。‘强盗’不干,要我把他的人都还给他。我不能背叛弟兄们,没有同意,同他大吵一架,翻了脸。‘强盗’就是‘强盗’,他不知使了啥招,把他的弟兄都弄了回去。弄了回去,我也没意见。咱还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可‘强盗’不知听了手下哪个人的挑唆,硬说是我离间了他的弟兄,要给我一个教训。他声称办一桌和解酒,结果我上了当。他原本要用枪子打我的嘴。我说你打烂我的嘴还不跟打烂我的头一样?你何不就直接了当说要我的命?‘强盗’说你帮过我,我不想要你的命。既然打嘴不行,那就用腿来换吧。就这么给了两枪。瞧瞧,我今天能在这儿用嘴跟你们说话,是我的腿换来的。”二黑说着自嘲般笑笑。

  李亦东说:“他现在住在哪里?”二黑说:“在‘强盗’眼里,你我都仇人一个。你不知道的,我也全都不知道。”

  组长瞥他一眼,说:“真这样?”

  二黑说:“他把我弄成个废人,我干嘛要替他遮掩?当然了,如果我听到啥风声,一定告诉你们就是。对我来说,这世上没他比有他好。”

  李亦东说:“我信你一回。要是信错了,你可没得第二回了。”

  二黑说:“这话我认。”这天夜里,李亦东在局里分析案子太晚,组长便让他开车回家。重案组有两辆车,组长开一辆,另一辆便放在局里停车场上,白天谁有任务谁开,晚上便留在值班室以防万一。

  江白帆和小高因暂住李亦东家,自然也在车上。汽车很快驶上了街。夜已更深,街上空寂无人,只有路灯孤独地亮着。

  小高有点感冒,猛烈地在车上打着喷嚏,打得鼻涕横流,江白帆便笑道:“一个大男人,喷嚏打成这样,也够呛。”

  小高说:“啥地方规定男人不能这样打喷嚏了?”说时便回头在车上找纸巾。一回头时,便发现后面有辆车。小高说:“这么晚了,还有车在外面跑呀。”

  李亦东说:“有车?咋没见车灯亮?”

  小高说:“有街灯,还不赶紧省电。”

  李亦东笑道:“跟你妈似的,眨巴一下眼睛,也得把灯关一下,好省电钱。”

  李亦东说罢,小高和江白帆都笑了起来。笑声中,后面的车赶了上来。那车开得颇快,转眼就要跟李亦东的车并行了。李亦东突然心里“嘭”一下,有如爆炸。他猛然一踩刹车,以急剧的速度后倒行。小高和江白帆两人猝不及防,脑袋连连地撞在车壁上。没等他们惊叫出来,便已听到连珠炮一般的枪声。

  但因李亦东的车后倒及时,业已错过了子弹。李亦东说:“趴下!”然后猛然地打着方向盘拐向人行道,从人行道上插入一条小巷,再由小巷折回了局里。车在停车场泊定,李亦东跳下来,查看车头。竟有五粒子弹打在上面,所幸没有击中要害。李亦东高声地骂了一句:“娘的!”

  坐在车后的小高和江白帆半天下不来。听李亦东在车外骂人,脑子方清醒。小高下车后,心有余悸,说:“我的妈,差一点就光荣了。”

  江白帆浑身发软,心跳如跑马,腿亦颤抖个不停。他是第一次遇上如此惊险之事,想想那枪声,就连回到办公室的气力都没了。

  李亦东依然在骂:“狗日的‘强盗’,害咱组里还得拿钱去修车。”

  小高说:“那算个啥?命捡回来是大事。我说亦东,你咋就知道来者不善呢?”

  李亦东说:“咋知道的?直觉。闻出气味来了。”小高说:“真他娘的狗鼻子!你爹妈可真是专门为咱公安生了个警察。跟你这一比,我和江白脸都该回家种地去才是。”

  李亦东说:“种啥地?把‘强盗’抓了再回去种地。”

  这一夜,他们便蜷在办公室的椅子上过了一夜。李亦东透过窗户,望着满天的繁星,心说,咋就能让“强盗”逼得过这种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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