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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还有那个孩子——那个在传说中磨人的孩子,扬着两条小胳膊,从水龙头溅起的水雾中摇摇晃晃地穿过。水珠泼洒下来,洒在孩子的小脸上。孩子喜欢极了,咿咿呀呀叫嚷着,摔进水里,被简雨蝉哈哈大笑着捞起来。孩子要下地,继续疯,简雨蝉不松手,孩子就在简雨蝉的怀里踢蹬着腿,水淋淋地大叫。

  乌力天扬像是种结实了的白杨,呆在那儿。可以肯定的是,他不可能走近她,因为他不是那种可以穿越雨林的虻或者天牛,而是老在蛹和成蛾之间来回徘徊的蝴蝶。而她,是不会对蝴蝶感兴趣的。

  10

  猫那天哭了。乌力天扬不知道猫哭什么,她有什么必要那么激动。后来猫告诉乌力天扬,她不是因为乌力天扬回基地看简雨蝉哭,今天是她的生日,她满二十岁,她想和乌力天扬一起过她的二十岁,生日没过成,她才哭。

  乌力天扬在路灯下站下,很认真地想自己的二十岁。军号声像狗一样地追咬他的屁股,班长在拉练的尘埃中骂他昨晚打的洗脚水不烫,米饭里满是硌牙的沙子,被窝儿里的手抄本。姑娘,如果你是地狱,为了和你在一起,我愿意永坠之中。没有,他没有二十岁。没有姑娘,没有谁可以让他和她在一起,可那的确是他的二十岁,他就那么过来了。

  现在,猫也二十岁了,她的无忧无虑彻底结束了,这太可怕了。乌力天扬觉得,他有责任给猫过一个生日。但是,他给猫过了二十岁,以后呢?三十岁呢?四十岁呢?他拿什么给猫过?他怎么承担猫,承担自己,并且承接住?他活着,经历着活着的每一分钟、每一天,可他什么都没有把握住,没有找到他的开始。他把目光投向永坠之处,比如说,明天,比如说,未来,可是,没有,没有什么明天,明天根本不存在,那都是扯淡。他在欺骗自己,他在欺骗中扯淡。

  乌力天扬这么想,他知道他已经荒唐到了头,他要结束掉“这一个”开始,去寻找另一种新的生活。乌力天扬这么一想,就温存地伸出胳膊,把猫弯过来,弯进自己胳肢窝下,很爱惜地替她掩了掩衣领。

  “好了,结束了。”

  “我早就困了。我们回家吧。”

  “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我们俩,结束了。”

  猫钻出乌力天扬的胳膊,借着路灯昏暗的灯光看着他。她渐渐地蹙起眉头,鼻子上皱起了一道小纹路,眼睛在灯光下泛着暗蓝色的幽光,那两点幽光一跳一跳的。这是不是说,她的真身要出现了呢?

  乌力天扬做好了准备,他想她会怎么对付他,是扇他的耳光,咬他的手指,掐他脖子上的肉,狠狠踢他的裆,还是亮出她的青铜刀,宰了他?

  “乌力天扬,你累死我,你就不能早点儿说出这个话?你还算个男人吗?”猫说,真的一副累极了终于解脱掉的样子,“喂,你听到没有?我是说,你为什么不早说?你肯定早就这么想了,对不对?”

  “不对。”乌力天扬有些缓不回劲儿来。像个无知的小学生,呆呆地看着猫,“我没有早这么想。我是刚刚才这么想。”

  他们不再说什么,继续往回走。

  等回到警官学校,一进屋,猫就慌了。没等乌力天扬把门关上,她就把他紧紧抱住,不肯松手。

  “别让我走,求你,别丢下我!我不知道还有谁可以让我去爱。我没有朋友,一个朋友也没有。我害怕。请不要让我走!”

  乌力天扬挣开猫,去找啤酒。没有。乌力天扬不知道啤酒都到哪儿去了。他去接了一大缸子自来水,喝了一半,猫抢过去,把另外一半喝光。他们其实很相像,而且彼此在乎。

  “我早就受不了你了。我早就受不了你了。”猫喝过自来水后冷静多了,捋了一下头发,“我都二十岁了。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知道那是为什么吗?是因为你,因为你是英雄,我想和你在一起。”她有些发愁,像是把一件心爱的玩具弄丢了,“可是。你要我干什么,你要我怎么办?”

  “别再回合唱团。别再去唱《我爱北京天安门》。别相信任何英雄。”乌力天扬认真地想,为猫盘算,“你读书吧。你读书。要是不想当孩子头。随便读点儿什么都行,毕业以后找个老实厚道的男人,把自己嫁掉。”

  “你就这么狠心?”猫的眼泪流淌下来。

  “别这么说。”乌力天扬觉得自己很卑鄙。

  “你爱过我吗?”猫擤了一下鼻子问。

  这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乌力天扬想,猫不过是一个被生活遗弃的女孩,还没有懂事就知道孤独是什么,与其说她想要找到快乐,不如说她想要摆脱掉害怕。她这样的生命,在快乐面前从来都是顺从的。可惜。她不是快乐的宠儿,在哪里都找不到快乐。

  “相依为命算不算?”

  “算。”

  “那我爱过。”

  “还有一个问题。我可以偶尔来找你吗?。”

  “不。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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