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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桃花听张纪那么说,抱紧了怀里的包袱,小心翼翼地看张纪,说,大哥,你是俺来峰哥的首长吧?你不会为难他吧?张纪不说他是不是杜来峰的首长,端了架子说,难说,要真像你说的,他这叫休妻,咱革命队伍不允许,他连思想带行动一块儿犯了纪律,我看得处理,好好地处理。桃花急了,说,你千万别难为来峰哥,他是好人,他对俺可好了!张纪不满意地说,好什么?好他把你给甩了,还有儿子?桃花站了起来,说,要这样,俺不认他了,俺回去,就当俺没来过,他也没俺这个媳妇儿。馒头,咱们走。馒头说,俺还没吃完呢。桃花不让馒头再吃了,去拉馒头。馒头死死地撑住桌子不下来,嘴里还没忘了往碗沿上凑。

  张纪起身,把馒头从桃花手里夺下来,往桌子旁一放,把面条盆端到馒头面前说,吃,敞开了吃!张纪再把桃花往凳子上一按,从她怀里拿过包袱,放在一旁,说,大嫂,情况搞清楚了,我这儿也做主了,你不许走,走我批评你,对了,我不能批评你,我批评你来峰哥。桃花紧张地看着张纪说,俺走你还要批来峰哥?张纪说,狠狠批,往死里批!桃花坐稳了身子说,那俺不走,你别批他了。

  正说着,杜小欢情绪不安地进来了。古小泉对桃花说,她是我姐。桃花站了起来,端详着杜小欢说,妹子,俺刚才没认出你来,俺给你带馍来了。桃花说罢连忙从包袱里往外取馍,把馍往杜小欢怀里塞,说,那年你留给俺半块馍,俺后悔死了,想咋就没让你吃了馍再走。张纪在一旁眨巴眼,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流淌出来,仰天说,父老乡亲哪!天地良心哪!杜来峰个狗操的!

  林然将杜来峰和樊迟歌带到军管会的办公室,背着手在屋里兜着圈子,然后站住了,看着杜来峰说,你自己说,你打算怎么办?杜来峰已经平静了,说,我和桃花没感情。林然说,没感情?没感情能把儿子生出来?你当你是槐树,那孩子是随风落的槐树叶?杜来峰委屈得要命,说,我们只在一起待了半个晚上。林然说,半晚上什么?半晚上坐在那儿聊天,聊打仗的故事?那是夫妻的半晚上,你得对她负责!还有孩子!樊迟歌听不下去,捂着脸冲了出去。

  杜来峰说,我没法对她负责,我和她说了不到五句话,我连她手都没摸过,怎么对她负责?林然说,手没摸过就不是夫妻了?你想怎么办?把她送回乡下去?把她交给组织上?杜来峰说,反正我不能要她!我和她没感情,我带小欢离开村里就是躲她的!林然说,那你一开始就别吃乡亲们的馍,别喝乡亲们的疙瘩汤!馍吃了汤喝了你就得负这个责!现在不谈感情,你和她拜了天地,她是你媳妇,你们已经成家了,你就谈你怎么处理你的媳妇?杜来峰说,你说的,革命是改变命运,就算我和她成家了,我现在要改变命运,我可以和她离!我爱迟歌,我只娶她!林然动怒道,你混账!

  樊迟歌靠着走廊的墙,一脸痛苦地听屋里两个人的谈话,听见林然骂杜来峰,她离开那里,冲进办公室。勃然大怒的林然见樊迟歌进来,扭头问她,你也说说,你打算怎么办?樊迟歌目光坚定地看着林然说,我嫁给来峰!只要他娶我就嫁!林然一怔说,你也跟着他起哄?那桃花怎么办?那个孩子呢?樊迟歌说,来峰和她没有感情,没有感情的生活是不人道的,共产党不是主张婚姻自由吗?来峰刚才表了态,他可以和桃花离婚,那个孩子我们养!林然气坏了,说,好哇,你还真有学问,不愧是大记者,还能找到点理论依据。樊迟歌一点儿也不怯林然,说,如果需要,我还能找到更多的依据。

  林然不能把樊迟歌怎么样,转了身看着杜来峰说,我提醒你,婚姻自由不是无原则的自由,你是共产党的人,桃花是老百姓,你这个共产党人有给老百姓带来幸福的自由,没有带来痛苦的自由!杜来峰被逼入绝境,腮帮子痉挛着大声说,大不了我不当这个共产党!林然一怔,相反平静了,说,好,你可以不当共产党,你把军装脱下来,交出武器,带樊迟歌离开这儿。杜来峰看了林然一眼,从腰间取下手枪套,放在桌子上,三下两下脱去军装,放在桌子上,把手伸给樊迟歌。樊迟歌胸脯激动地起伏着,向杜来峰伸出手去,两人拽住了,头也不回,双双离开林然办公室。

  林然有些不知所措。电话铃在这个时候响了。林然走过去接起电话,说,我是林然。电话那头传来那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我是莫千。林然说,哦?你总是在关键场合出现。莫千说,你那儿遇到麻烦了?林然说,是你又闻到什么风声了吧?怎么,呆不住了?莫千说,你过奖,我去了一趟香港,在《大公报》上读到了你的政绩,文章是樊迟歌写的,你到底把她拉过去了,真让人佩服。林然说,她告诉我,你和她父亲同过事。莫千说,怎么,我是不是挺像一个算命先生,不像打过仗的样子?林然笑了一下。莫千说,说到同事,我还读过另一篇文章,是说文达的。你能挥泪斩马谡,杀掉他,这一手的确厉害,蒋先生要能像你一样多杀几个人,今天就不该我给你挂电话了。林然说,你不也杀掉不少同事吗?虎斑蝶、一点红、关中行,他们都是你干掉的,不过我们之间没有共同之处。莫千说,你也太谦逊了,你我都是统领一方之人,一步错,步步错,该下手时手软了,那就全盘皆输啊。

  一个保卫干部冲了进来,林然示意他不要紧张,然后对着电话说,你不是为讨论用兵之计才给我打这个电话的吧?你有别的事。莫千说,到底是老对手,没有什么能瞒得过你。我知道你们要支援朝战,往前线运送物资和援兵,这是个好机会,对吧?林然说,你想干什么?莫千说,我这儿也有一个指示:破坏你们的计划。没想到一场朝战,全世界都牵动了,你我也够忙的。林然说,这回打算送我什么礼物?莫千说,炸弹。林然说,往哪儿放?莫千说,你的庆功大会会场、运兵车、运送物资的车辆上,如果炸弹够数,我再考虑是不是在你的办公大楼里也安上一颗,那样就更热闹了。你觉得我这主意怎么样?林然说,听起来气魄不小。莫千说,你好像有点儿不高兴?林然说,你说对了,我是不高兴,你这么偷偷摸摸的,有点儿像贼,不,你就是一个贼。莫千说,你有点儿上火了,可骂人到底少了风度,好像也不是你的做派,我想我是击中你的要害了。林然说,你我的腿还在水里,还没见到泥,我只怕你会高兴得太早。莫千说,那你就等着收尸吧。我们庆功大会那天见。林然说,别忙,还有一件事。莫千问,什么?林然说,老问题。我一直觉得我们是熟人,可你的声音处理过,很难判断,你刚才说我们是老对手,我突然想起了,莫千不是你的真名,你是狄刚,我在黄埔的老同学,我没说错吧?莫千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把电话挂断了。

  林然放下电话,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保卫干部说,主任,电话方向查到了,是从城外打来的。林然问,具体位置?保卫干部说,南城方向。另一名保卫干部进来了,汇报说,信号太远,监听车还在路上,通话时间不够,监听车赶不到那儿。保卫干部说,又让他跑掉了!林然说,他跑不掉。林然拿起电话,对总机说,给我接公安局杜来峰……不,叫孙光明、张纪和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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