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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这件事,小姨的火一冒三尺高。小姨盯着年轻女人说,如果有人告诉你这个,那只不过是他们强制性这样做的,孩子是我的孩子,他是我生下来的,他永远都是我的孩子,没有任何人可以把他和我分开。林同志,你也是个女人,你将来也会生孩子,你应该理解一个做母亲的,她不可能和她生下的孩子断绝什么关系,永远也不可能!

  小姨说着,朝那个躲在年轻女人身后的孩子走去,伸出双手给孩子,示意他向她走过来。

  孩子有些怯,看了看小姨,又看了看那个年轻女人。

  年轻女人往后退了两步,拽住孩子的胳膊,再度把孩子藏到身后,并且用身体挡住小姨。

  年轻女人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她说,我不管你说什么,我只相信老焦和组织上给我说的那些话,我现在请你让开,让我们走,我还请你将来不要再来纠缠不休了,不要再来破坏我们安静的生活了。

  小姨如同挨了一闷棍,她的脸涨得通红,说,林同志,你说话要讲理,我并没有纠缠不休,我也从来没有破坏谁的安静生活,我只是想看一看自己的孩子。

  路上的行人纷纷停下脚步来朝这边看。托儿所里的老师听见外面的吵闹声,也跑了出来。

  年轻女人一看见托儿所的所长,就气使颐指地对所长说,你起快给我把她赶走,不要叫她在这里无理取闹,要是出了什么事,一切后果由你们托儿所负责!

  托儿所的两个老师连忙上来拉小姨,她们把小姨拉到一旁。

  年轻女人拽着孩子气乎乎地朝停在路旁的那辆吉姆牌小卧车走去,他们很快钻进车里,车子冒出一股烟,开走了。

  小姨气得发抖,站在那里,把手中的挂包捏得紧紧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所长先前一直没说话,之时走过来,先示意老师们都回到托儿所去,等老师们都走开之后,她对小姨说,梅同志,上一次我就给你说过这样的话,该说的话我已经说过了,现在闹出这样的事来,我们所里铁定是要挨批评的。我们所挨批评倒也无妨,总之我们是替大家服务的,挨批评也是为了大家好,问题是你这事,总得要有一个解决的办法,你最好是找焦市长谈一谈,找组织上谈一谈,能谈通,当然皆大欢喜,谈不通,你也趁早割了这份母子情,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所长说了这番话,看了小姨一眼,走了。小姨还在那里愣着,一旁有个老师出来送孩子,见小姨还站在那里,就走过来,悄悄告诉小姨,所长自己生了三个孩子,都是战争年代生下来的,因为当时局势险恶,孩子一生下来就送给人了,从此再也没找回来,所长每天忙着托儿所里的事,她把托儿所几百个孩子都当成她自己的孩子,她最不喜欢过的就是星期天,托儿所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孩子,她其实心里也苦着呢。

  那天小姨她怎么去,还是怎么回来的。

  小姨回到县里。和小姨住在一个宿舍里的女同志姓何,是文化局办公室的书记员。何同志也是去市里看孩子了,不在屋里。

  小姨开了门,走了宿舍,在床头坐了下来,先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再把带给孩子的那些红苕干和那只竹蜻蜓从挂包里拿出来,放在床头,怔怔地看着,看一会儿,把那只竹蜻蜓拿起来,拿在手上,两只巴掌合拢了,翅膀朝上,试了几试,手心一捻,竹蜻蜓脱开她,飞到了空中。

  风在那个时候进来了。风是日头西下时生的风,暖暖的,带着一股田野里潮湿的气味,它们十分敏感,没有眼,却知道这间小小的屋子里有一样东西在飞翔着。它们很快地拥过来,将竹蜻蜓簇拥住,摇晃着它向上飞去。

  几天之后,小姨正在开会,传达室里通知有她的电话,要她去接。

  电话是焦柳从市里打来的。

  小姨先以为是为她去托儿所看孩子的事,焦柳知道后不高兴了。小姨不想向焦柳妥协,她想,要是焦柳指责她,她就据理力争,决不妥协。孩子就算不跟着自己,但不能说她连看一看孩子的权利都没有了吧?

  小姨那么想着,从桌子上拿起了话筒。

  焦柳在那一头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一听小姨在这边拿起了话筒,立刻开了口。

  焦柳的确很不高兴,说话的嗓门很大,但并不是为小姨去托儿所的事情。

  焦柳劈头就说,你怎么还没死心?孩子的事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你还要怎么样?还要我把孩子亲手送到你那里去你才甘心?

  小姨说,孩子是我的孩子,你要我死心,要我结束,那是办不到的事情,这个你非常明白。

  焦柳在电话那头吼道,我明白什么?我什么也不明白!我告诉你梅琴,从今以后禁止你再打孩子的主意,我不会把这个孩子给你的,你也不要找什么人来做说客,你找任何人都没有用的。

  小姨也发火了,说,焦市长,请你说话客气一点,你是这个城市的市长,但我是孩子的母亲,你可以对任何人下命令,但你没有资格对我下命令,你也不要想我放弃去看自己孩子的权利。你放心,我去看自己的孩子,我想怎么去怎么去,不会找任何人去求你。

  焦柳冷笑道,你不求我,你要那个姓叶的人来找我干什么?他算什么人,管我焦家的事?

  小姨一下子愣住了:什么姓叶的?

  焦柳说,你不要装糊涂了,你自己干的事,你还能不明白?

  小姨越发是不明白了,说,我没有做什么事,我装什么糊涂?我只是去看了看孩子,你妻子她不允许我看,她把孩子带走了,这就是全部的情况,我干了什么了?

  焦柳在电话那一头愣了愣,然后说,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叶灵风的人,是个男人,他说是你的朋友?你听一听这个说法——朋友,哼。

  小姨立刻就明白过来了。不用说,一定是叶灵风,他去找了焦柳,而且是为了孩子的事去找的焦柳。小姨一下子就觉得一股暖流涌过胸中,她甚至有一种慌乱的感觉。小姨让自己思路回来,回到平静之中,说,是的,我认识他,他的是我的朋友,我的确让他去找过你,但是焦市长,你不觉得我这样做是合情合理的吗?我只想要得到一个母亲最起码的权利,我只想看到我自己的孩子,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需要。

  焦柳不耐烦地说,我已经说过了,这个问题没有再商量的余地了,今后你不能再去看孩子,如果你再去看孩子,我将不得不采取必要的措施,要有关方面对你实行监视处理,我说话算话!

  焦柳说罢,不等小姨说什么,就把电话挂断了。

  小姨事后才知道叶灵风是如何去找焦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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