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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听见一声厚重热切的呼唤,彩彩直起腰,扭过头,看见身旁的石坝上,站着马驹哥,一脸怒气,正在直愣愣地瞅着她。她甩着手上的水珠,有点迷惑地问:“你有……啥事?”

  马驹在石坝上坐下,掏出一支烟来点着了,喷出一口浓浓的蓝色烟雾,转过头,说:“你倒像是没事人一样……”

  “我有啥事嘛!”彩彩淡淡地说,“我给社员吃药,打针;打针,吃药。还能有什么事呢!”

  “我问你,”马驹问,“你给文生写过回信了?”

  “写了。”彩彩平静地说。

  “你为啥不给我招呼一声呢?”马驹生气地说。

  “我自己的事,为啥要给你说呢?”彩彩说。

  “我要是知道你在信里回绝了,我就根本不用再去找文生劝解。”马驹懊丧地说,“我蒙在鼓里瞎跑……”

  “我没有请你去劝解他嘛!”彩彩并不领情,仍然沉静地说,“我早都给你说过……”

  “嗨!彩彩——”马驹气愤地说,“你不知道内情哇……”

  彩彩坐在水边,看着马驹眉头上挽起的疙瘩,猜不透他在生什么气,他又从哪里得知她给文生回信的事呢?就问:“你生啥气呀?”

  “嗨!想不到!实在想不到……”马驹一抡胳膊,把烟头摔进河水里……

  冯大先生家的宅院很深。太阳没有落下去,这个屋院里已经显得昏暗了。马驹脚伤未愈,脚步轻轻地走进街门,看见院中停放着一辆轻骑摩托车,料定文生确实回来了。他想招呼叫文生,却听见从里屋的窗户里传出压低的说话声。他并不想听人家墙根,正要回避,耳朵里却听到了大夫父子神秘的、令人震惊的谈话:

  “你的主意要拿定,甭听旁人一劝,又三心二意。”冯大先生的声音,“谁说啥话也不听。”

  “放心,爸。”文生的声音,“我给她写了信,把话说明了。等于完咧!”

  “她咋说哩?”冯大先生急切地问,“她能接受不能?”

  “她已经给我回信了。”文生说,“她的信倒是写得干脆,看来问题不大……”

  “这就好!好!”冯大先生释然的口气,“我还得考虑乡党的口舌……”

  “我才不管谁说长道短哩!”文生很傲气地说,“我在冯家滩受了十几年罪,好容易跳出去了。我再也不想回冯家滩来了,管他乡党什么口舌……”

  “我跟你妈还要在冯家滩养老归终。所以——”冯大先生得意地说,“我给马驹说过,叫他去劝你。我给乡党任何人说起这事,都说是‘彩彩是好娃呀’!乡党都说我和你妈喜欢彩彩……”

  马驹的拳头攥起来,无法压抑胸中涌起的愤怒了。这个老家伙,伙同儿子谋算彩彩,而且设下圈套,虚情假意地央求马驹去劝解文生,以造成他坚决反对儿子背弃婚约的假象,减轻乡党们的舆论的压力,死要一张面子!自己听信了人家的话,郑重其事地来找文生,结果却钻进了狡猾的冯大先生张开的口袋。马驹想一脚踏进门去,当面揭穿大夫父子的嘴脸,想想又觉得没有必要,终于还是控制住自己,转身朝外头走去。

  里屋的门咣当一响,奔出大夫父子。冯大先生用明显的虚假的热情遮掩着满腹狐疑,硬拉马驹进里屋去坐。文生也笑着劝,说他正准备去找马驹哩,好久没见面,想见老朋友了。

  马驹站住脚,死死盯着冯大先生那张花白胡须的瘦脸,鼻翼翁动着,鼻腔里轻蔑地喷出一声“哼”!甩掉大夫父子拉拉扯扯的手,转身走掉了……

  马驹叙说了找冯大先生父子的经过,余怒未息,气恨地骂:“这个老家伙,鬼心眼真多!”

  “你自找苦吃,怪谁呢?”彩彩却冷淡地说,反倒是幸灾乐祸的样子,“我本来就不……”

  “冯大先生找到我屋,让我去劝文生,说得跟真的一样,我怎能想到是圈套呢?”马驹窝气地说,“我也觉得,文生这事做得缺德。”

  “我不明白,你一定要去劝说文生,究竟为啥呢?”彩彩盯着马驹,问,“我真有点不明白。”

  “为了你好呀!”马驹说,“我觉得,你过去受了不少苦,刚刚砸掉了黑锅,又遇到这样的打击,我怕你经受不了这样的挫折……”

  “你的心肠好呀!”彩彩挖苦地说,“我早给你说过,我不觉得是啥挫折嘛!”

  “你真的不觉得难受吗?”马驹问。

  “我可不会装。”彩彩说,“你以为,文生是吃商品粮的大夫,挣工资,经济宽裕,丢了这门亲事,我大概要难受死了。是不是?”

  “那倒不是……”马驹语塞了。

  “商品粮吃来就那么香吗?”彩彩讥诮地说,“你以为农村的女子都跟薛淑贤一样,只认商品粮不认人吗?我还没学得那么下贱!”

  “你……”马驹顿时羞红了脸,气急地问,“可是你当初……为啥要跟文生订婚呢?”

  彩彩张了张嘴,咬住了嘴唇。她想说,你去问景藩大叔吧,看他怎么告诉你。她想说,为了不影响你的远大前程……但她终于什么也没有说,胸脯猛烈地起伏着,憋得像要炸裂了。胸脯里的这一窝苦水,压了多少年,现在猛然给马驹一下撞击得翻腾起来了。她不会任性,在任何易动感情的关口,都会理智地控制自己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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