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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我们走出公司时,刚好碰见小梁,他看见我和曹小姐走在一起,眼神像惊慌的羊。于是我把自己想象成狐狸,给了他一个狡猾的笑。一走出大楼,曹小姐便说:“继续说故事吧。” “我说过故事已经结束了啊。” “故事没有结束,男孩一定马上回国去找女孩。” “真的要这样吗?” “对。就是这样。” “好。”我笑了笑,“男孩立刻收拾行李,买张机票,冲回来找女孩。当男孩终于来到女孩的面前时,她又给了他一个字。” “哪一个字?” “忙。” “忙?”曹小姐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把‘忙’拆开来看,就是心已亡。女孩的意思是她已经死心了。” “你怎么老是喜欢说这种结局的故事呢?”她似乎有些不甘心。

  “没办法,人物的性格决定故事的结局。属于这两个人的故事结局,就该是如此。” “好吧。那这个故事的教训是……” “我说过了,这是一个关于‘明说’的故事,所以这故事教训我们,有什么话一定要明说。” “那你中午吃饭时是不是有些不高兴?” “只有一点点啦。” “我就知道。”她笑了起来,我有些尴尬,也笑了笑。 “那我走了,明天见。”曹小姐停下脚步,转过身朝来时的方向, “我家的方向是这边,Bye-Bye。” 我跟她挥挥手后,要继续往前走时,发觉已到了那家咖啡馆门口。推开门走进去,老板一直盯着我看,眼神很怪异。好像是已经掌握犯罪证据的刑警正盯着抵死不招的杀人犯一样。拿Menu给我、帮我倒水、端咖啡给我时,都是这种眼神。 “她只是我同事而已!”我大声抗议。 “跟我无关。” 我闷哼一声,但他说得也没错。我又开始等学艺术的女孩。在等待的时间里,我想起刚刚讲的故事以及跟曹小姐的相处情形。

  总觉得面对曹小姐时,我显得太过小心翼翼。好像手里拿着名贵的古董花瓶,还来不及欣赏它的美,就得担心不小心打破。似乎只在讲故事时,我才能自然地面对她。而学艺术的女孩则给我一种安全感以及亲切感,在她面前,我不必担心会做错事或说错话。我愈等愈焦急,学艺术的女孩始终没来,这已经是她第三天没出现了。前两天是假日,虽然等不到她,但心里存在着她出去玩的可能性,因此我只有失望,不至于有太多负面的情绪。但我现在很慌张,好像忘了某样东西摆在哪儿,或忘了做某件事。对,就是那种忘了却急着想记起的感觉。但愈急愈记不起来,且又担心忘掉的事物非常重要,于是更慌张。我突然想到,“忘”这个字也是心已亡啊。环顾四周,开始觉得这家咖啡馆变得陌生,窗外的景物也不再熟悉。甚至觉得出入捷运站的人群不再是正在追求些什么,而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道拉住脚跟,以致每个人的步伐都显得沉重。难道他们也忘了什么吗?我突然有一种害怕的感觉,害怕她从此不再来这家咖啡馆了。虽然很想嘲笑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但始终笑不出来。我忍不住起身走到吧台。老板背对着我,正在洗杯子。

  “她……”我开了口,却不知该如何发问。 “她只是你同事而已,你说过了。”老板说。 “我不是指那个她,我是问那个画画的女孩呢?” “她今天没来。” “我知道!”我提高音量,“她为什么没来?” “我不知道。”老板接着说,“而且,你为什么认为我会知道?” “碰碰运气而已。”我说。 “你运气不错,我知道很多你想知道的事。” 我有些惊讶,发愣了一会后,直接问,“那么她在哪里?”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就凭江湖人物的义气!”我握紧拳头,有些激动。

  “你武侠小说看太多了。” “告诉我吧。”我拳头一松,像泄了气的皮球,“我真的很想见她。” 老板突然停下手边的动作,转过身凝视着我,动也不动。过了许久,他收回目光,缓缓说出: “现在她应该在那里,但如果她在那里,应该会先来这里……” “喂,说清楚一点。” “别吵。”他看了我一眼,再接着说,“因为她今天没来这里,所以她现在不会在那里。” “那么她现在到底在哪里?” 他又转过身背对着我,扭开水龙头洗杯子,然后说:“我不知道。” “喂!你耍我啊!” 他关上水龙头,拿抹布把手擦干,再转过身面对我,说: “我只说:我知道很多你想知道的事,并没说我知道她在哪里。”

  “那你知道什么?” “她的手机号码。” “她有手机?”我惊讶得张大嘴巴。 “她为什么不能有手机?” “她是学艺术的啊!” “你以为学艺术的人现在还用飞鸽传书吗?” 可能是我的刻板印象吧,我总觉得学艺术的应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就像我也无法想象一个学工程的人睡在蕾丝滚边的床单上一样。我的惊讶还没完全褪去前,他拿起电话拨了一组号码。 “你在哪里?” “那是哪里?” “怎么去那里?” 然后他挂掉电话,拿起笔,在纸条上写了一些东西。 “她在家里。”老板将纸条给我,“这是她家的地址,该怎么坐车我也写在上头。” “谢谢。”我接下纸条,看着上面的字。准备拉开店门离去时,听见他说:“找到她时,记得问她……” “问什么?”我转过身。 “问她吃饭了没?” “可不可以问比较有意义的问题?” “这样问就对了。” 我不再多说话,拉开店门走人。我大约坐了二十多分的捷运车程,再改搭公车,第五站下车。天已经黑了,街灯也亮了,但眼前的街景对我而言是完全陌生。看着字条上的指示,准备迈步前进时,脚突然停在半空。

  因为我想到这样来找她会不会太唐突?还有,我为什么这么急着想见她?刚刚应该在咖啡馆内多考虑一会儿才是,如今却呆站在街头犹豫,不仅不智,而且还会冷。算了,既来之则安之,还是硬着头皮找她吧。她住在一栋老旧公寓的四楼,一楼的墙上爬了一些藤蔓之类的植物。大门没关上,想按电铃时发现四楼有两户,但电铃上并没有门牌号码。我直接走上四楼,发现其中一户的门上画了一张脸。这张脸非常大,占了门的三分之一,表情不算可爱,只是张大了口。虽然有些线条看起来像小孩子的涂鸦,但我觉得应该是她画的。我找不到门铃,只好敲两下那张脸的额头。 “是谁?”门内传来声音,“是谁唤醒沉睡的我?” 这应该是女声,但刻意压低嗓子让声音变得沙哑,以致听来有些怪异。 “我找学艺术的女孩。”我说。 “你是谁?” “我是学科学的人。” “为什么说话时不看着我?” “你在哪里?”我四处看了看,“我没看到你啊。” “我就在你面前。” 我往前一看,只看到那张脸的画像。

  “别玩了。”我恍然大悟,觉得应该是被耍了,“她在家吗?” “你讲一个跟画画有关的笑话,我就告诉你。”门内的声音仍然怪异。我隐约觉得这是学艺术的女孩在闹着玩,因此很努力地想笑话。 “快哦,我又快睡着了。” “我以前如果要自我介绍时,都会说:我喜欢钓鱼和绘画,因此可谓性好渔色。” 我等了一会,门内没任何反应。 “喂,我讲完了。” 门缓缓开启,果然是学艺术的女孩探出头,她笑着说: “你讲的笑话太冷,我刚刚冻僵了,请进吧。” 我走进客厅,稍微打量一下,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以为会看到很多艺术品。”我说。 “如果你走进一个杀手的家中,会在客厅看到枪和子弹吗?” “这……” “我有间工作室。”她笑了笑,“我的作品都摆在那里,不在客厅。” “喔。” “想不想看看我的工作室?” “好啊。” 她的工作室其实只是这屋子的一个房间,不过并没有床,只有画架。满地都是画具和颜料,还有些半满的杯子,盛了混浊颜色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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